驚城劍雪

第197章 荒觀驚俗士,一眸誤甲子

南宮婉踏步走來,雖看她步伐輕盈,然而速度卻是極快,每一抬腳落地都近丈許之地。眾人耳中除了轟鳴的江水聲,還有一道道好似柴火碎裂的脆響,打眼仔細一瞧,怪聲原來竟是南宮婉的掌底生出,掌底景象扭曲,任誰也知道是凝聚了殺招。

“顧惜顏?白諾城?”

半月閣長老楊代,曾隨李庸在幾年前崑崙的神盟之約上見過白諾城和顧惜顏,雖然前者久囚地窟,面相消瘦了許多,但畢竟骨相不改,多看兩眼便認了出來。他手指白諾城,怒聲吼道:“你這魔頭,先屠寒山鑄劍坊,施計引開各派豪傑後,如今又滅我半月閣,老夫縱然敵不過你,也絕不叫你誠心如意。”

說罷,竟帶領弟子一擁而上,欲成合圍。南宮婉使出的怒仙掌力何其剛猛,幾人還沒散開,便雙掌並至,人尚在三丈開外,掌力已排山倒海壓來。楊代畢竟是多年效命李君璧左右的長老,一眼便瞧出了這一手乃是怒仙掌中的“春江流斷”,他忙抬掌相迎。

“寒山鑄劍坊被滅門了?”

顧惜顏心中驚駭交疊,但大敵當前,容不得她細問究竟。她處在楊代等人身前,當即以太清上劍接下大半掌風。

餘下掌風呼嘯而至,楊代的掌力觸之即潰,當即被震得倒飛而去,人在半空,便已噴出一虹血箭。衝在最前面的兩名弟子更是當場被掌風擊得胸膛凹陷、雙臂齊碎,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魂歸離恨天。

見楊代掙扎著起身,還欲衝上,顧惜顏伸手一攔,一股柔和勁力便將楊代等人截住,揚聲喝道:“他已入魔道,不能自制,切莫枉送性命。魏七還有一口氣,快帶他走!”

雖然怒火攻心,但是畢竟還知道自己的修為與白諾城有天淵之別,留在這裡,只能是拖累,索性出去透風報信,尋求外援。故而,楊代立馬趁著顧惜顏牽制白諾城之時,領人衝上去,以一雙雙肉掌掘土救人,扛起癱軟昏迷的魏七便沿著江邊大道快速奔逃。

待楊代等人的身影遠遠消失在視野盡頭,顧惜顏心神一鬆,再也堅持不住,當即嘔出一口鮮血。兩記快劍震開南宮婉,藉助她掌風餘勁,飛速點地後退,還未落定,便一個轉身奔向與楊代相反的深林。

楊代等人武功修為全不足為慮,便是訊息散播出去,殺人為禍的也是這具身軀的主人白諾城,而不是她。南宮婉唯恐顧惜顏將自己俯身白諾城身上的秘密公告天下,影響了自己心中籌謀大計,毫不猶豫,當即捨去楊代等人,飛身追入密林。

二人一前一後,在崇山深澗之中追逐獵殺,足足兩天兩夜,都已耗得精疲力盡,南宮婉也曾想過放棄,但等她稍做此念頭,剛剛放慢腳步,顧惜顏便折返回來向她挑釁。這貓捉老鼠,老鼠戲貓的把戲當真教她頭疼不已。

顧惜顏做的打算自然再明白不過,她功力尚未恢復,一對一的硬拼絕非南宮婉的敵手。可又不能教她離開這崇山峻嶺,回到繁鬧的城鎮中去,否則不管是南宮婉還是入了魔的白諾城,一旦失控,恐都會傷及無辜。

便只能將她拖在若即若離,既不能追上,又不能擺脫的境地。她一邊藉此養傷蓄力,一邊將南宮婉引向小蒼山的方向,若能安然拖到大空寺,得苦厄神僧等人合力相助,這天大的麻煩便迎刃而解。

可修為在她之上,傷勢修復速度也明顯快於她的南宮婉,並沒有給她堅持到小蒼山的機會。

……

烏雲閉月,林中蟋蟀、烏鴉的窸窸窣窣和咕咕聲將這座荒廢的破舊道觀映襯得格外死寂陰森。

因多年廢棄無人修繕,山門殿、混元殿、玉皇殿皆已坍塌,唯有三清殿主體儲存尚算完整,可也僅有四壁可擋風,片瓦能遮雨。殿內的地上滿是被推倒摔碎的仙神造像,觀內四處荒草叢生,獸痕遠比人跡多。

年輕人已經在這座荒廢的“滴雲觀”中等了兩天兩夜。自從他向黃易君送出了接頭商議的飛鴿傳書,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夜風呼嘯,卻吹不散厚重烏雲,寺外悶雷滾滾,溼熱的空氣叫人幾乎窒息,就好像一場暴風雨頃刻便至。好在身前的火堆燒得劈啪作響,將衣衫上的潮氣烘乾,渾身乾爽舒泰,可橫在膝上的寶刀隔著鹿皮刀鞘傳來的絲絲寒氣依舊不減分毫。他雙眸緊閉,凝神休息。

忽聽一道破風聲撕破寂靜,一道鬼魅似的人影從破碎的木門外飛掠而入,只剩半扇的木門被帶起的夜風煽得嘎吱作響。他肌肉繃緊,單手猛然按著刀柄,緊接著扭頭一看,寶刀出鞘未半卻倏然頓住。

只看不遠處站著一位女子,眸如明月,面似芙蓉,朱唇櫻紅,高鼻挺直,個頭不高不矮,犁臀柳腰,極是美貌。在這荒廢陰森、被周遭鄉民稱為不祥之地的道觀之中,這突然現身的奇怪女子穿了一身市井男人的尋常衣裳,絕豔風姿卻比衫紗羅裙甚至赤身裸體還要攝魂奪魄!

一時不知是九天仙女倉皇逃下了凡,還是山中精怪變成了人,隨手撿了一具遮羞皮囊。

總之,他生平二十一年,從沒見過這般美的女人。

這女子,讓年輕人看得呆了……

他年紀雖輕,卻是上林苑中二百餘名弟子裡的冠首翹楚,是扶幽宮年輕一代的榜樣和期望,連許多比他早入門的師兄也這樣想。

段新初曾經以為,他這樣一個聰明高傲而堅韌固執的人,很多事都堅持到底,不易動搖。比如對師父的感激,對宮主的崇敬,對刀功的執迷,成為扶幽宮三十年後立世脊樑的信心,乃至身為男兒當奮勇當先、不墮俗欲的骨氣豪情……直到今天這一瞬間!

那女子的臉,明明柔美如皎潔嫻靜的窗外之月,卻耀眼的似俗目不能久視的驕陽。他身體像死了一樣僵直,心跳也瞬間停頓,唯有滿臉雙耳如被火燒似得灼辣滾燙。

若然料到這一瞬的貪眸,便換來了近六十年的執迷,想來今夜橫膝的刀,不該出多餘的招,而是先斬落自己痴念妄動的頭顱!

然而在這景成五十七年八月十四日夜的這一刻,作為一個向來專注修行的刀客來說,他已經徹底忘記了掌下按著的刀,或許以為是自己太過疲憊而渾遊夢中,亦或是修煉走了岔路,遇上了幻覺魔障。

直到那女子蹙眉,向看著顯然有些輕薄無禮的他開口:

“這位公子。逼命之危稍後便至,此地不宜久留。想活命,就快離開吧!”

女子略帶幾分焦急的聲音沒能將他喚醒,只瞧她櫻唇微啟,好像聽見她說了什麼話,明明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清楚,他也聽得明白,但完全沒理會是什麼意思。就好像是詩塾裡望著先生口若懸河得說著之乎者也,卻兀自發呆、神遊太虛的頑童,仍舊僵直的坐在地上。

直到一聲轟然巨響將他喚回現實。本已破敗的殿門連同四周的牆壁,被一記剛猛無匹的掌風轟踏,木屑碎石激揚四射。

(這便是逼名之危?英雄救美,是天賜的良機。)

他縱身而起,靈動瀟灑得避過暗器般撞來的山門碎片,同時左掌成刀,凝氣快斬。十幾道真氣凝聚的雪白刀光朝著那從山門處飛進來的黑影當頭劈落,刀氣凌厲連綿,不留須臾空擋。

可那黑影卻絲毫不懼,不閃不避,甚至速度都不曾減緩半點,直面迎刀光衝來,耳邊只聽呼呼呼幾聲破風悶響,十幾道凌厲快絕的刀氣,只迎面一擊,便盡數被擊散。脆弱的樣子,就像是一道清風捲過岩石山崗,半點痕跡也沒留下。

疾如風火,立如山石。

那黑影倏然站定在火堆前尺許之地,迎風飄展的袖袍這才徐徐垂落,只看他烏髮披面,火光將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那一抹從髮絲縫隙露出的邪魅輕蔑的淺笑尤其教人膽寒。段新初心中一緊,暗自打了個寒顫,活像是被毒蛇盯上的井中之蛙。

容顏大改的舊人,便是再熟悉的親朋摯友或許都要愣上幾息,才能從歲月折磨中找到幾許往日的舊痕。可懷著恥辱,用以日夜磨鍊心神、不知模擬對陣了幾千幾百次的敵人,卻不需要那麼久。

所以,他一眼就認出了他。

“白諾城?”

握刀的手攥得極緊,他咬著牙,字字粗重得崩出齒間。“冤家路窄,竟然是你!”

入中原之前,一向狂傲不羈的師父夏侯翼曾尊尊告誡:孤身潛入,非遇強敵,不輕易出刀。若要出刀,須儘量速戰速決,最好一擊斃命不留活口,以免教人看破來歷,陷入不必要的麻煩。

眼前之人自是強敵,而且還是曾在霧鳩峰神將林中將自己一劍破功、差點壞了練武道心的強敵。

“刷”的一聲,那年輕人無絲毫猶豫,當即衝殺上前,抽刀飛斬。自他抽刀的一剎那,好似將藏在刀鞘中的凌冽寒冬也一併抽了出來,原本悶熱潮溼的整座廢觀荒殿裡倏然變得奇冷無比。

南宮婉閃身避過,正欲打出一記怒仙掌,忽聽咻咻兩聲悶響劃過耳邊。伸出的掌風忽然在胸前攔腰一劃,將剩下兩記天尊指力盪開,彈射在西向坍塌了半截的靈寶像上。其中一道指力如利刃切豆腐,陡然將石像洞穿出一個拳頭大的窟窿,而另一道指力卻只是打掉了像上黑漆,擦出一片底白,力道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向石像扔了一顆石子。這一強一弱的兩道指力,自然都是顧惜顏所出。

她無暇顧及段新初與白諾城有什麼恩怨,但此時此地能遇到一名武功修為勉強相稱的幫手一起鉗制南宮婉,她再慶幸不過。

仇人相見,美人在畔,段新初以流霜刀法一徑鬥快鬥猛,顧惜顏則以太清上劍幫忙抵擋怒仙掌的無匹掌風,同時尋機以天尊指不斷試探。

自霧鳩峰一戰敗給白諾城之後,段新初知恥而勇,每日只睡三個時辰,吃兩餐飯食,其餘時間都用來練功,如今使出的流霜刀法自非往惜能比。角度刁鑽,速度快絕,時而滾地魚躍,欺身上前,貼近銷抹;時而遠處橫掃力劈,似狂風捲殘林。

偌大的殿宇之中,刀氣縱橫劈砍。不過須臾,橫樑、柱頭、牆壁、殘像上,被密密麻麻的刀氣割得滿布深痕,慘烈的形狀就像是被洪荒猛獸的爪子胡亂抓過似得。

顧段二人雖是初次見面,可不知怎得竟頗有默契。顧惜顏見他一衝上前去,便是貼著身子施展快猛悍絕的殺招,讓南宮婉一時不能抽身。可如此步步緊逼的力戰,必然不能久持,如此做法自然是為自己尋找破敵空門而拖延時間。

而且,她也看得清楚。眼前這年輕人的武功修為還在魏七之下。之所以能與南宮婉搏命相持,多半是因為南宮婉想摸清對手刀法路數,再尋機一招斃敵。

她看準時機擰腰點出兩指,這次卻是被她刻意壓制,削弱其洞穿碑石的貫穿力道,反而增加其速度,竟然是在這短短時間的摸索嘗試之後,將天尊指力使成了一門隔空點穴的指法。

可點在南宮婉的青衣錦袍上,卻連衣衫都沒擊碎,南宮婉的周身像是裹了一層目光不能看見,像是薄如輕紗卻堅韌如鋼絲的護體真氣。她以天尊指法使出的隔空點穴,就像是兩枚石子擲入靜潭之中,只是在擊中之處盪開一圈透明漣漪,便無形散去。

“哼!一個毛頭小子,一個傷病痴女,也敢與本宮作對。”

南宮婉似看破敵人武功深淺,再不遲疑。掌風如浪卷塵,數息之間,竟然朝著二人一連打出十餘掌。掌風雄渾層疊,一掌蓋過一掌,正是怒仙掌中最盛殺招:“雲山千疊。”

“公子退後!”

顧惜顏已顧不得就要癒合的傷勢,正欲施展上三絕抵擋這“雲山千疊”的逼命殺招,誰知就在此時,忽然一道黑影閃在身前,正是段新初。

段新初雙手握刀,對著呼嘯如山嶽撞來的掌風使出兩式大開大合的迎面大劈破鋒刀,那兩道凝聚的刀氣在一掌震傷兩位十劍士的掌風之下,卻如以卵擊石。

段新初瞬間被掌風擊潰,身子如斷線紙鳶般倒射而出,砰的一聲實實得撞在殿內石壁上,又翻滾著摔落在地,痛暈過去。

“看來是拖不到去小蒼山了。”

見南宮婉縱橫無匹,顧惜顏一時間心如死灰,再不顧及可能牽動身上傷勢,剛剛積蓄的內力盡數凝於一劍。剎那間亙古劍亮若曜日,周遭的空氣亦被震得噼啪作響,好似頃刻間就要碎裂開來。

“我說過,如果我救不了你、攔不住你,那……我們就一起死!”

太白劍宗耗時三百餘年鑄煉的天下第一劍,又是顧惜顏含恨赴死所施,使出的十絕劍法,自然比幾年前在崑崙山上還要凌厲霸道。

“一劍寒光式”倏然斬落,如星火炸裂,耀日墜地,頃刻間便將整個廢觀照得如同白晝。豪光透過廢觀,照亮一片山林。凡劍光過處,無論殘像還是石壁、柱頭、乃至半面三清殿都在瞬間被轟踏,無一塊碎石,只餘滿地齏粉。

耀眼灼目的白光之中,一點黑影由小到大,由遠及近,最後模糊的黑影漸漸清晰得匯成了人影。自然是南宮婉!只是,之前還始終一派從容的她此時顯得狼狽不堪,雖然以掌力擋住十絕劍招,可雙袖都被震得條條碎碎,面色中除了掩藏不住的一絲驚惶,更多的是駭然詫異。

“十絕劍?”南宮婉瞠目驚詫,面色慘白,再看顧惜顏彷彿見到勾魂羅剎,再不敢小覷。“這是‘一劍寒光式’。小十一……不對,劍十,敗驚侖,是你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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