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太陽曬腚咧!”
這道尖膩的聲音就像清晨公雞的打鳴聲,渾厚到能夠穿透黑暗,將人從沉睡中喚醒。
“你大爺!”
被攪了清夢的秀才十分不忿,眯眼大罵一聲後翻了翻痠疼的身體,不想再理會這個令他無比厭煩又瞧不起的大老粗。
虎賁營裡所有人他都瞧不起,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大老粗們組成的一盤散沙,散發著與腐屍氣味並無差別的酸臭,這味道令秀才無比厭惡,於是他背過身子時用胳膊遮掩住口鼻,繼續蜷縮在牛車上。
他這樣做既是不想多嗅一口這令人沮喪的潰兵氣息,也是不想再被其他人認出。
他實在討厭“秀才”這個稱呼。
雖然他確實是個秀才。
但這種稱呼在大多數斗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軍營裡,聽著總帶著譏諷。
秀才本名許天,字知秋。
在鮮有正經稱謂的虎賁營中,諸如“狗娃”、“驢蛋”這樣的名字,單此役殞命於西郊的馬前卒就不下百人。
至於表字,唯書香門第之人才配有。
許天之名,飽含其父的無限期許。
取自南華先生的《浮生篇》,許有一日可登天,鯉躍龍門。
至於字,恰逢許天出生在仲秋,門前梧桐葉落,於是許父便取“梧桐葉落而知秋”中的“知秋”作字,亦淺含思舊感恩之意。
“秀才,咱們這是去哪你知不知道?”
許天沒有理他,也不想理他,他這一刻恨不得有三隻手,一隻手遮住口鼻,再用兩隻手堵住雙耳。
“那領頭的白衣少年是誰?”
缺了顆門牙的傢伙叫豁牙,有嚴重的口臭,堵不住口氣的牙縫鑽出刺鼻的氣味,使人不由覺得他嘴裡有個茅坑。
“他騎的是啥?不像馬,也不像驢……”
騾子這種牲口並不多見,優於驢,劣於馬,一直是不少人打腫臉充胖子,用來自抬身份的坐騎。
許天懶得跟他解釋,更不想和豁牙聊太多。
只因豁牙有種超乎常人的毅力,無論和誰搭話,他都有聊不完的問題,除非待他自己口乾舌燥,實在沒有話題可聊,才乖乖閉嘴。
在此之前,無人能有終結話題的能力。
至少在軍營這半年,許天沒見著誰能與之匹敵。
“你說那白衣少年是不是世家子弟?”
許天一眼就能看穿的事從不喜歡白費口舌與人解釋,尤其是和豁牙這種人。
世家子弟吃不了從戎之苦,更不會騎頭與家室身份不相符的騾子。
鎬京城破之時,拋家舍業逃最快的那批人就是世家門閥,許天根本不信世家子弟有此等擔當。
所以,那白衣少年不會是世家子弟。
見許天不和自己說話,豁牙改變策略,激將道:“瞧瞧人家,和你一般年紀就混成了參將……”
後半句的話不知是更刺耳,還是豁牙想賣關子,他衝許天連連咂嘴:“嘖嘖嘖……這少年以後肯定不簡單,打掃戰場的時候,他讓人丟掉兵器和行軍糧,除了救人,啥也沒留,把兵當人看,這人……還可以!”
聽到這話,許天趕忙睜開眼,在牛車上上下來回摸索,直到兵器被丟棄的事實確認無誤,他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
“蠢貨!”
豁牙瞪著他:“你罵誰?”
顯然不是指向豁牙的許天將目光投向前方的領路人。
那位騎著騾子的白衣少年。
“丟掉兵器,咱們半道上若遇敵襲,難道徒手與西戎軍搏鬥?行軍糧雖食之無味,丟了未免可惜,往後沒有糧草輜重,這幫人能行徑多久?”
解釋完這些利害關係,許天又不滿地罵了一句:“這不是蠢貨是什麼!”
豁牙恍然點頭,充滿高深智慧的眼神卻並不純善。
“辱罵上峰得挨二十軍棍,你喊我一聲義父,我可保你免受皮肉之苦。”
有種吞了蒼蠅還如鯁在喉的疲憊少年很想將豁牙的臭嘴縫上,免得他繼續滿嘴噴糞,沒完沒了。
“你丫的確定他現在的軍職一定比我高?”
西郊一戰,虎賁營損失殆盡,參將大人被西戎修士徒手撕成碎塊,副將臨陣脫逃,死於亂箭,三名千夫長無一例外全部戰死在廢墟,而今鎬京失守,活著的兄弟還剩多少,許天估摸著兩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此役虎賁營阻擊西戎軍有功,為勳貴們撤退拖延了寶貴時間,建制應該不會被取消,因此按大周軍律,許天有望從千夫長直升參將,而豁牙說不定也能混個百戶,甚至千夫長。
只不過這個身份尚待軍中文書予以正名,等州府受了兵符印信,他才真正成為虎賁營的參將。
豁牙不敢確定,心虛地癟了癟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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