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沒?”輕雲指著兩杯茶,“焦渣是火梗煮出來的,老衲在齊雲山見多了——遭旱災的茶樹,炒出來的茶總有這股煙火氣。”
清茶苑的掌櫃說不出話了。先前嘲諷他的茶點掌櫃忍不住插嘴:“那你倒說說,我這茶點配的是什麼茶?”他指著碟子裡的茶膏,“這可是西域來的珍品。”
輕雲捏起一小塊茶膏,放在鼻尖嗅了嗅,笑出聲:“這哪是西域茶膏?是用茯茶末混著羊油熬的,聞著香,泡在水裡會分層。真正的西域茶膏,融在水裡像蜜一樣勻。”
他讓人取來溫水,把茶膏丟進去,果然見油脂浮在水面,引得眾人一陣驚呼。
“當年老衲在河西走廊,跟著回紇人學過熬茶膏。”輕雲慢悠悠道,“他們和著馬奶熬的茶膏,能當乾糧啃,比你這摻羊油的實在多了。”
那德高望重的老者越聽越心驚,指著案上一摞茶罐:“那這些呢?標註的都是各地名茶,大師能辨出幾分?”
輕雲不用上手,隔著罐子便娓娓道來:“這罐是建州的北苑茶,卻混了潭州的石廩茶,兩茶相鄰,滋味相近,不細看難辨;那罐‘蒙頂石花’是真的,但存放時挨著香料,茶氣裡帶了檀香味,可惜了;最上頭那罐,看著是霍山黃芽,實則是用黃山毛峰炒黃冒充的,黃芽的芽尖帶點金毫,毛峰沒有……”
他每說一句,眾人的臉便白一分。待說到最後一罐,輕雲突然停住,指著老者笑道:“尊駕手中藏的才是好茶——是去年的‘日鑄雪芽’,用松針燻過,藏在樟木箱裡,對吧?”
老者驚訝地睜大眼,下意識握緊了手。這是他的鎮店之寶,打算鬥茶到最後一場才拿出來的。稍頃,他一拱手:“大師慧眼。在下姓崔,是崔氏茶鋪的掌櫃。”
任嘉恆立刻在一旁低聲介紹:“崔氏茶鋪在長安歷史悠久,是清河崔氏的產業,現在跟著崔家小娘子陪嫁到了竇太尉家。崔掌櫃在這一行幹了近四十年,經驗老道,連我父親都多有不如。”
棲霞眼睛轉了幾轉,這嫁到竇太尉家的崔娘子,豈不就是崔雲璃?原來竟是崔雲璃的陪嫁鋪子。
看著眾人都換了一種眼神看著師父,而師父在人群中氣定神閒的模樣,棲霞不得不承認,陪伴師父這麼多年,這一面她也沒有見過。老和尚這識茶辨茶的本事,在她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了,怕是他年輕時走南闖北,早就把天下名茶刻進了骨子裡。
這邊任嘉恆面有得色,識茶一道,他或許不是長安最強的,但論識人,卻沒幾個人能出其右。所以初見棲霞,他就直覺她日後會是嘉木堂的威脅;而這個不起眼的老和尚,能夠教會她煎茶的特殊手法,就一定不會是普通的和尚。他在心裡盤算著,怎麼拉攏這個老和尚,從他身上學上幾招。
眾人各有心思,輕雲卻像沒事人似的,朝崔掌櫃點點頭,又抓起塊茶餅,邊吃邊嘟囔:“這一塊還是糙,這長安沒有像樣的茶,連茶點都不行。”
陽光下,他新換的僧袍雖嶄新,卻掩不住那股藏在茶渣裡的江湖氣,反倒讓滿場的茶香多了幾分踏實的煙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