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鄰里街坊怎麼看,任嘉恆是認準了輕雲是茶道界的世外高人。自金秋茶會後,任嘉恆時不時就過來坐坐,拎點時興的果子,不要錢的好話流水般往輕雲身上堆。
任嘉恆又來隱香閣時,大方正蹲在門檻上掃灰,見他穿一身錦緞圓領袍往院裡走,“呸呸”吐了幾口灰:“任會長來了?我們這小茶肆的粗茶可配不上您金貴的嘴。”
任嘉恆像沒聽見,徑直往大廳去,手裡還提著個精緻的茶餅:“聽聞輕雲大師藏著一批齊雲山野茶,特來討杯嚐嚐。”
院子裡,輕雲正蹲在茶灶前,見他來了,樂呵呵往旁邊挪了挪:“來得巧,剛燒開的山泉水。”任嘉恆順手開啟茶餅,竟是去年的武夷巖茶。兩人一個燒火一個碾茶,動作熟稔得像搭檔了十年的老夥計,看得剛進來的李重瀾直皺眉。
任嘉恆對著輕雲開始例行的恭維大法:“大師教我辨火梗的法子,前日幫我識破了批假茶,省下的錢夠買十斤這樣的巖茶了。”他轉頭對李重瀾說,“李護衛有所不知,大師不僅懂茶,連炒茶的火候都能聽出來,上次我鋪子的夥計炒糊了茶,大師隔著三條街就說‘焦氣衝得慌’,神了!”
李重瀾也是個人物,從前當西市令時,任嘉恆對他也是各種諂媚,如今一口一個“李護衛”,他也面不改色,坦然受之。隱香閣中人,誰不佩服他能屈能伸。
李重瀾悄悄拽著棲霞往廊下退:“這任嘉恆在西市精明過了頭,去年把城南茶農的新茶壓價壓低三成,多少人去市署告他?怎奈他根基深厚,撼不動。你師父還真把壓箱底的本事教給他?”
棲霞看著院裡的兩人笑了:“你沒發現嗎?我師父教的都是些錦上添花的本事。”
“啥意思?”
“辨茶看火梗、炒茶聽火候,這些手藝並不出奇。真正的門道,他一句沒露。”
正說著,就見輕雲從懷裡掏出個黑乎乎的茶餅:“嚐嚐這個,老衲在齊雲山上採的野茶。”任嘉恆掰了塊放進嘴裡,眼睛一亮:“這股清香味……是怎麼製出來的?”
輕雲嘿嘿笑:“秘密。”
任嘉恆也不追問,反而從袖中摸出張貼子:“下月嘉木堂要開新茶坊,大師若想把齊雲山野茶推出去,我來操辦如何?”
輕雲頭也不抬:“不去,隱香閣挺好。”
任嘉恆碰了個軟釘子,卻並不在意,起身告辭時還留下了那餅巖茶:“下次我帶新茶碾來,再請大師給掌掌眼!”
等人走對著他的背影跳腳:“他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上次他就是這麼騙走茶農王氏的製茶秘方,轉頭就搶了人家的生意!”
輕雲把茶餅往桌上一放,慢悠悠道:“無妨,老衲在齊雲山種茶時,有隻野狐狸總來偷雞,後來老衲總在雞籠邊扔點剩飯,它吃慣了,反倒幫著看雞了。”
李重瀾沒聽懂,棲霞卻明白了,出家人哪裡會養什麼雞?師父的意思是,他把任嘉恆當成偷雞的狐狸,用幾手無關痛癢的本事吊著,既不得罪,也不讓他佔到真正的便宜。
果然,過幾日任嘉恆帶著新茶碾來,輕雲只誇木料不錯,絕口不提碾茶的訣竅。他問起如何儲存春茶,輕雲就說春天如何挑選茶苗,聽得任嘉恆一頭霧水,卻又覺得暗藏玄機。
這天傍晚,大方見輕雲把任嘉恆留下的茶餅隨手送給了一個老茶客,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這可是武夷巖茶!您就這麼送人了?”
潛臺詞是:您可是摳搜神棍啊!
輕雲隨意吹了吹手上的灰:“不如老衲的野茶夠勁。”他衝棲霞擠眼睛,“你看,他帶再好的茶來,也煎不出隱香閣的煙火氣。這才是最要緊的門道,他學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