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鐘無人自鳴,一聲、兩聲、三聲......
鐘聲裡,太和書院新築的萬間竹棚同時起火。
火卻未燃竹,而是燃影子——每一道被火光映出的影子,都被一根紅線穿胸而過,釘死在地面。
紅線盡頭,是隋淵。
他赤足踏火而來,手中銅燈已熄,燈芯的紅線卻延伸千丈,將三十萬道影子串成一張巨大的網。
網中央,是夏澤。
“籠繩由你係,繩結由我守。”
隋淵單膝跪地,將銅燈高舉過頂,“守繩者,需以身祭火,以心祭寂。”
夏澤伸手,指尖觸到燈芯,紅線便順勢纏上他手腕,像一條溫順的蛇。
蛇鱗開合,發出極輕的銅鈴聲。
鈴聲一起,三十萬道影子同時俯首,像潮水退盡後的沙灘,露出最乾淨的自己。
卯時,天色將曙未曙。
太和書院火盡,竹棚化灰,灰卻不散,而是隨風聚成一座極小的籠。
籠以灰為骨,以紅線為筋,以銅鈴為心,懸在野菊枝頭,隨風微晃。
魯空子立於籠下,以雪水洗手,洗淨最後一縷火痕。
“籠既寂,聲既滅,天下既安。”
他回頭,望向夏澤,“可你要如何安置自己?”
夏澤不語,只抬手,將那枚無字“卒”輕輕放入籠中。
卒子落籠,紅線收束,銅鈴驟停。
一瞬寂靜,萬籟無聲。
寂靜中,籠灰簌簌而落,落地卻生根,長出一株極小的野菊。
菊開一瓣,瓣上現一道紅紋,紋形正是繩結。
辰時,新生的河面浮起第一縷晨光。
隋淵披甲重歸,腰間銅燈已空,只餘一道紅線,纏在刀柄。
“三十萬影子已歸位。”
他低聲覆命,“此後每日子時,紅線自鳴一次,鈴響三聲,提醒我——寂籠尚在。”
夏澤點頭,覆眼的白綾重新系好,白得近乎透明。
魯空子捧來新制的竹簡,簡上第一行小字:
——“籠繩記”。
簡中空無正文,只夾一片野菊花瓣,瓣心紅紋如新。
“留與後人。”
老人輕聲,“若有朝一日風雨再來,花瓣自會重開,繩結自會再響。”
夏澤提筆,在簡尾添一句:
“籠外風雨,籠內書聲;
繩不斷,寂不滅,
天下太平。”
筆停,風止。
遠處稷下學宮的鐘聲最後一次響起,像一聲悠長的吐息。
鐘聲裡,那株野菊微微頷首,花瓣上的紅紋在晨光中閃爍,像極細的火,又像極靜的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