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新生的河面浮起薄霧,像一層未燃的紙,一觸即破。
魯空子的吟誦聲尚在井壁迴盪,藏書樓窗欞後的燈火卻猛地一跳,映出夏澤微微側耳的神情——
“聽。”
他低聲道,“火來了。”
隋淵循聲望去,只見城北方向,一道暗紅色火光沖天而起,映得半邊夜空如浸血。
那不是玄武衛炸營的餘燼,而是更幽微、更頑固的火——像是從地底滲出的、被壓抑了十二年的業火。
“是凌滄侯府的舊灶。”
蘇妲己捧著一盞青燈,燈火在她指間顫抖,“魘把最後的咒,下在了夏沉的骨殖裡。”
亥時,太和書院“鏡心”河口。
河底十萬盞伏犀燈殘骸已被白袍軍撈起,燈油凝成的琥珀裡,每一粒“稷”字都在月光下泛青。
此刻,琥珀忽然自行碎裂,三十萬條舌蠱化作黑霧,在河面聚成一張巨大的臉——
那是十二年前的夏沉,眉目與夏澤有七分相似,卻多了一道自眉骨貫至下頜的燒傷。
“阿澤。”
巨臉開口,聲音像千萬人同時低語,“你築籠囚天下,可曾給自己留一道縫?”
夏澤不語,只抬手,竹杖輕點水面。
水紋驟止,巨臉轟然崩散,化作漫天火雨,落在太和書院的竹棚上。
火雨所及之處,青磚自燃,卻未起煙,只發出嬰兒啼哭般的爆裂聲。
“是骨磷火。”
魯空子以血覆掌,按在井沿,“魘把夏沉的骨殖,煉成了燈芯。”
子時,王城根下,裂縫最深處。
那條由歸墟之水衝出的新河已徹底乾涸,河床裸露,露出一條完整的龍骨。
龍骨森白,長達百丈,頭骨卻缺了下頜,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此刻,刀鞘裡燃起了火——
魘的紅衣自龍骨胸腔裡緩緩升起,像一簇從地獄裡撈出的火。
他手裡託著最後一隻人皮燈籠,燈籠裡空空蕩蕩,卻在底部畫著一隻眼睛——瞳孔是完整的象牙“卒”。
“夏澤,”他輕聲喚,“我替你找到龍的下頜了。”
龍骨尾端,鐵索纏縛著一具早已風乾的屍體——
十二年前,凌滄侯世子,夏澤的胞兄,夏沉。
當年凌滄侯府大火,夏沉為護幼弟突圍,被亂箭射入潛龍溝,屍骨無存。
如今,屍骨卻成魘最後的燈芯。
魘以指尖輕敲龍骨,鐵索寸寸斷裂,夏沉的屍骨便順著龍骨滑入河床,與龍頭拼接完整。
“龍眠之骨,以親血為引。”
魘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在龍頭眉心。
龍骨忽然震顫,空洞的眼眶裡亮起幽藍磷火,像兩盞從地獄升起的燈。
“哥——”
夏澤的聲音第一次有了裂痕。
他竹杖點地,身形如電掠至河床,卻在距龍骨十步處被一道無形屏障阻住。
屏障由無數細小舌蠱織成,每一道都是馮國章臨終的咒。
魘立於龍頭之上,紅衣獵獵,聲音溫柔得像在唱搖籃曲:
“夏澤,你築籠囚天下,我便以天下為籠囚你。”
龍骨昂首,發出一聲低啞龍吟,河床裂成兩半,濁浪排空而起。
浪頭裡,三十萬亡魂的執念化作一張張人臉,張嘴齊聲:
“還我命來——”
丑時,太和書院“鏡心”河口。
濁浪已漫至井沿,魯空子卻端坐不動,面前擺著一副新棋盤。
棋盤以龍骨粉為面,以夏沉指骨為格,兩枚棋子:
“魘”字血紅,立於天元;
“縫”字墨黑,被逼至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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