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新生的河面浮著一層薄霜,像給大地覆了一層未燃的錫箔。
夏澤立在“鏡心”井改成的河口,指尖摩挲那枚完整的象牙“卒”。
卒子透體冰涼,卻在他掌心滲出溫熱——是馮國章最後一口心頭血,凝成一層極薄的膜,裹住了整枚棋子。
魯空子說,卒子既全,棋局便死;棋局既死,人心便活。
可夏澤知道,人心從來不是棋子,而是火——火若找不到柴,便把自己當柴。
“先生。”
隋淵踏霜而來,鐵甲上掛著細碎的冰碴,“北岸三十里,白沙渡口的漁人撈上一具浮屍。”
“不是浮屍。”夏澤側耳,風聲裡有極輕的銅鈴,“是魘的‘影子’。”
他攤開掌心,卒子血膜忽然裂開一道細縫,縫裡漏出一線黑霧,霧中隱約是一截銅鈴舌。
鈴舌無風自鳴,聲音像嬰兒初生時的第一聲哭,又像老人臨終時最後一聲嘆。
“歸墟的閘,只關得住水,關不住聲音。”
夏澤握緊卒子,黑霧被掐滅在指間,“魘把最後的咒,下在了馮國章的血裡。”
辰時,太和書院“鏡心”河口。
河底十萬盞伏犀燈殘骸已被白袍軍撈起,燈油凝成的琥珀裡,每一粒“稷”字都在陽光下泛青。
蘇妲己蹲在岸邊,用銀簪挑開一枚燈珀,裡頭的小字竟像活物,順著簪尖爬上了她的手背。
“是蠱字,不是稷字。”她聲音發顫,“魘把三十萬亡魂的執念,煉成了三十萬條‘舌蠱’。”
舌蠱者,以人聲為餌,以人心為鉤。
燈珀既破,舌蠱便醒,醒則尋人而噬。
她話音未落,岸邊所有白袍軍忽然齊聲開口,聲音卻完全不是自己的——
“夏澤,你贏了天下,卻輸了自己。”
那是馮國章的嗓音,帶著鐵鏽與烈火,從三萬人的喉嚨裡同時迸出。
隋淵拔劍,劍尖直指最近的一名士卒,卻見那士卒眼眶裡爬出漆黑小字,正是“魘”。
“退!”
夏澤竹杖擊地,一道無形氣勁震散舌蠱,三萬白袍軍瞬間昏厥。
河面浮起密密麻麻的小字,像一群黑蟻,順著水流漂向太和書院。
書院門楣上,“留縫之籠”竹匾被黑字爬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魯空子立於井沿,以匕首劃掌,血線順指滴入河中。
“以血為籬,可暫阻舌蠱。”
他回頭,望向夏澤,“但籬外還有更大的東西要來。”
午時,王城根下,裂縫最深處。
那條由歸墟之水衝出的新河忽然斷流,河床裸露,露出一條完整的龍骨。
龍骨森白,長達百丈,頭骨卻缺了下頜,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魘的紅衣自龍骨胸腔裡緩緩升起,像一簇從刀鞘裡滲出的火。
他手裡託著最後一隻人皮燈籠,燈籠裡空空蕩蕩,卻在底部畫著一隻眼睛——瞳孔是完整的象牙“卒”。
“夏澤,”他輕聲喚,“我替你找到龍的下頜了。”
龍骨尾端,鐵索纏縛著一具早已風乾的屍體——
十二年前,凌滄侯世子,夏澤的胞兄,夏沉。
當年凌滄侯府大火,夏沉為護幼弟突圍,被亂箭射入潛龍溝,屍骨無存。
如今,屍骨卻成魘最後的棋子。
魘以指尖輕敲龍骨,鐵索寸寸斷裂,夏沉的屍骨便順著龍骨滑入河床,與龍頭拼接完整。
“龍眠之骨,以親血為引。”
魘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在龍頭眉心。
龍骨忽然震顫,空洞的眼眶裡亮起幽藍磷火,像兩盞從地獄升起的燈。
“哥——”
夏澤的聲音第一次有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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