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末,殘月如鉤,倒懸在太和書院“鏡心”井口,像一柄薄而鏽的鐮刀。
井底已無水,只剩一層乾裂的淤泥,淤泥上橫陳著那具完整的龍骨——骨白如瓷,骨縫卻滲出極細的血絲,像一軸被重新裝裱的舊畫。
血絲蜿蜒,最終在龍心處匯成一滴,凝而不墜。
夏澤立在井沿,覆眼的白綾被夜露打溼,貼著眼皮,冰涼得像第二場雪。
他指尖託著那枚無字“卒”——裂縫裡的野菊已枯萎,花莖蜷曲,卻仍死死咬住卒面,像一句來不及說完的遺言。
“魘死了,卻留下第三種火。”
魯空子佝僂著背,從井壁暗格裡捧出一盞銅燈。
燈芯是一截指骨,骨面烙著“魘”字,燈火卻是青白色,照得老人鬚髮皆碧。
“燒的不是柴,是人心。”
燈火微顫,燈焰裡浮起一張少年的臉——十二年前的夏沉,左眼完好,右眼只剩焦黑的洞。
少年在火裡張口,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阿澤,你築籠,我築火;籠若漏風,火便噬籠。”
夏澤沉默,竹杖點地,杖尖挑起一縷灰燼。
灰燼裡仍殘留著龍骨崩裂時的溫度,像一場遲到的春雨,落在面板上,卻燙出細小的泡。
辰時,王城根下,新河斷流處。
昨夜還清澈的河水,此刻已凝成冰,冰下封著三十萬條舌蠱——它們保持著張口吶喊的姿勢,像一河被瞬間定格的浪。
冰面最中央,魘的紅衣碎片被凍成一朵扭曲的花,花心處嵌著半枚銅鈴舌。
隋淵以劍尖敲擊冰面,鈴聲清脆,卻帶著古怪的迴響——
彷彿三十萬人同時低語:
“籠破之日,魚躍成龍;龍醒之時,井枯人亡。”
“是逆轉的咒。”
蘇妲己蹲在冰緣,指尖蘸起一滴凍成琥珀的血,“魘把最後的祭品,換成了夏沉的‘不甘’。”
她抬眼,望向冰面盡頭——那裡,一道新的裂縫正在悄無聲息地蔓延,裂縫深處滲出暗紅色的光,像一尾被剖開的龍心,仍在跳動。
巳時,稷下藏書樓。
夏澤獨坐案前,棋盤已空。
空棋盤上,那滴魘的血仍在遊走,像一條不肯死去的河。
血珠每滾過一格,便留下一道極細的紅線,線頭指向棋盤外——指向夏澤的胸口。
魯空子推門而入,手中捧著一隻銅匣。
匣內是一卷更古老的羊皮,羊皮上用硃砂繪著“歸墟閘”最初的設計圖,旁邊一行小字:
“龍眠之骨,可鎮閘;人心之火,可開閘。”
“設計者,是夏沉。”
老人聲音沙啞,“他才是歸墟閘真正的守火人。”
夏澤指尖微顫,竹杖輕叩棋盤,血珠應聲碎裂,化作一行新字:
“若籠無繩,月將蝕心。”
午時,太和書院“鏡心”井口。
月已升至中天,卻缺了一角,像被咬過的餅。
井底的龍骨忽然發出極輕的“咔嗒”聲——下頜骨自動歸位,空洞的眼眶裡,青白色火光大盛。
火光中,浮現出夏沉最後的記憶:
十二年前,凌滄侯府。
少年夏沉將幼弟藏入暗格,轉身迎向火海,箭矢穿透胸膛的瞬間,他咬破指尖,在牆上畫下一枚無字“卒”。
“卒”字裂縫裡,埋下他半根指骨,骨上刻著:
“若阿澤築籠,便以我為繩。”
夏澤跪在井沿,白綾溼透,卻不再是為風雪。
他伸手,指尖觸到龍骨眉心的那滴凝血,血珠順著指縫滲入,像一條滾燙的線,直抵心口。
未時,新河冰面。
裂縫已蔓延至整個河床,冰層下的舌蠱忽然齊聲尖叫,聲音匯成一句清晰的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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