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荀顗去尋夏侯惠之事,他也是早就知曉的。
若非如此,方才在東堂,他就不會罔顧天子曹叡的心意了。
翌日,午後。
一身燕服的夏侯惠,策馬往北邙山莊園而去。
天子曹叡遣史二到府尋他,聲稱近來廟堂無事、閒來雅趣生,遂讓他前去飲宴同樂。
當然了,廟堂無事是真、閒來雅趣生為託辭。
自從前番那句“畏水如虎”擾了天子飲宴之樂後,夏侯惠都多久沒有被召去伴駕了,他自己心中有數。
想來,是與昨日自己附錄批註有關罷。
帶著如此思緒,夏侯惠還特地冷水衝了一遍,將秋乏趕走後才出發的。
待至,在莊園管事引領下,來到設宴之庭。
一看那情景,便再次坐實了宴無好宴的猜想——庭簷之下只設三席,天子居中,右席燕王曹宇已在座,虛左席以待他。
“臣中領軍惠,見過陛下。”
入內,暗斂心神的夏侯惠恭敬行禮。
“毋庸多禮,入座。”
“唯。”
依言起身之時,夏侯惠先給燕王曹宇作禮後,方正襟危坐。
“今日設宴,是為燕王洗塵。”
滿載歡顏的曹叡,徑直舉盞解釋設宴緣由,“自阿蘇遠赴五原就職後,能使朕暢言心思者,唯稚權耳。但稚權卻庶務繁忙,朕遂召燕王自鄴城來京。”
聽聽,這都什麼話!
一上來就定調,讓自己被迫成為談心思之選了!
連忙舉盞共飲的夏侯惠,心中警戒大作,依禮作惶恐貌,“臣惠慚愧。”
“無妨。”
擺了擺手的曹叡,繼而轉去問起了曹宇在鄴城的日常與趣事。
偶爾也會涉及夏侯惠一句,並在興趣高漲之時,還尋出趣事,以隨身物品作籌讓夏侯惠與曹宇辯論。
乍一看,還真就如“閒來雅趣生”的。
而待到酒過三巡,面色略顯酡紅的曹叡,也終於斂起了笑顏,起身來到屋簷下,將酒水澆在地上時,乃如此喃喃而言,“敢以直言諫朕者,日漸微矣。惜哉,高堂生舍我去矣。稚權亦有直言之名,當勉之。嗯,高堂生臨終諫我,言當授王公典兵之權、翼亮帝室。稚權以為,可取否?”
不是~
當著燕王曹宇之面,以這種事情來問我意見?
對此,躡足在後夏侯惠當即愕然。
忍不住側目看曹宇的時候,發現曹宇都難免面露尷尬,側頭看去了天際外。
“且說說罷,無需避諱。”
似是有所察覺,曹叡還如此催聲了句。
“唯。”
無奈的夏侯惠,唯有作答道,“回陛下,臣惠竊以為,此舉或不可取。緣由非疑王公之新,而乃現今御蜀吳之兵眾,國庫地方難支封國典兵也。然而,臣惠亦以為,宗國藩屏之義不可違。如可減防輔監國之官、寡徙國之舉,先讓封君榮樂而後視也。再者,王公之後,無有封者,則可依才擇選為官,以顯親戚骨肉之恩也。”
“燕王聽真否?”
不料,聽罷的曹叡不置可否,反而回頭看著曹宇道,“朕先前便言之,稚權必言當寬宗王之政也!”
好嘛~
合著你擔心如燕王曹宇等王公對高堂隆之言有所期待,故而借我之口來堵死一切可能。
還真是不負聰穎之謂呢!
須臾間,夏侯惠心中盡是憤憤。
而燕王曹宇也順勢恭維,“陛下之明識,毋庸質疑也。”
“稚權之言可取也。”
擺了擺手讓曹宇莫奉承,曹叡略微沉吟,“寬宗國之政,素朕所欲也。只是此舉必為廟堂諸公難之,還須伺時而為。昨日稚權所作《都官考課法》批註,言尚賢使能,去繁求簡,頗諳朕意。就是不知,稚權言所簡者,以多少條為佳?”
終於,你還問及了。
暗歎了聲,早就做好思緒的夏侯惠,不假思索作答,“回陛下,若依著臣惠之見,考課法當在十條之內最佳。”
多少?!
頓時,曹叡神情凝固。
劉劭與庾嶷精簡到了三十二條,他都覺得難以接受了,夏侯惠竟然想控制在十條之內?
十條之內,還能考課什麼?
形同虛設嗎?
呼......
悄然舒了一口氣,曹叡努力抑制住情緒,歸來就坐後,才沉聲發問道,“不知稚權所言,何所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