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曹馥再沒有腹誹之言。
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感動,哪怕他他對夏侯惠的動機猶琢磨不透、猶不敢輕易作答。
畢竟,源於家中有變故的關係,他自記事以來,就見識了太多人情冷暖、也鮮有人讓他感受到世間猶有善意在。
呼.......
悄然舒了一口氣,努力平復心情的他,起身鄭重做謝,“多謝稚權兄體諒。”
“不必如此。”
夏侯惠也隨著起身,“嗯,我們下去罷,似是要下雨了。”
呃?
他不由昂頭看了下天色。
這才發現先前還晴空萬里的天穹,不知從何處飄來了許多黑雲,讓整個天色都變得灰暗。
仲夏時節晴雨難測,像極了起起落落的人生無常。
只是夏日的雨水來得快去得也快,且還會留下彩虹為天穹添色。而飄落在自己家的雨水已然下了很多年了,期待雨收雲散這一天的到來也很有多年了,如今終於要否極泰來了嗎?
快步跟上的曹馥,時不時還瞥一眼天際。
他的祈求不多。
只要雨停了就好,不想迎來彩虹。
因為澆落在他家的雨水,就是從天穹飄落下來的,所以他不想見也不想為“天”添色。
轟!
轟隆隆~
幾聲驚雷過後,豆大的雨點俯衝而下,繼而匯聚成雨線沖刷著人間。
原本三兩成群露天坐談的人們,已然躲入一側的簡陋草廬中,擠得滿滿當當的,來得晚些的夏侯惠與曹馥只得站在最外圍,時不時就被偶爾斜飛來水滴濺到。
“諸君往裡些靠,莫讓夏侯護軍淋溼了。”
人群中不知誰說了聲,讓原本站得滿滿的草廬中間竟硬生生空出一個身位來。
不過,也算是理所當然罷。
前來弔唁之人,不管是官職還是威望,無一能與夏侯惠比肩者。
“不必不必。”
夏侯惠側著回身,給眾人拱手謝絕道,“多謝諸君好意了。我身為老革,淋些雨雪早就習慣了,尚不需避。”
“夏侯護軍仁德。”
“嘗聞夏侯護軍謙讓,今日見之,果然盛名無虛士也。”
“夏侯護軍何以老革自謂邪?猶記昔日護軍年少,在京師乃以文見聞。”
.........
不出意外的,他的推辭,讓草廬裡迎來了許多讚揚之辭。
也讓他有些汗顏之餘,心中還生出了些許無奈。
汗顏,自然是他有自知自明,什麼仁德、謙讓這類的讚譽真不適合落在他身上。
而無奈嘛,則是雖然有過浮華案的警告,但士人文士之間相互標榜沽譽之風猶不能絕,且自己竟也有幸領教了一次。
好在午間的陣雨來時匆匆去也匆匆。
不堪吹捧的夏侯惠,連忙對眾人頷首致意走出草廬,對猶隨在自己身邊的曹馥來了句,“我稍後還有他事,且先別過。文馨若是對我方才提議有了定奪,不管過了多久都可投書於我。”
“好。”
曹馥自是再度謝過。
目視前去另一個草廬尋傅嘏的夏侯惠背影,還順著視線瞥了眼天際線。
雨停了,沒有彩虹。
甚好。
傅嘏猶在墳塋側的草堂處。
與坐之人有司馬師、夏侯玄、何晏、裴徽、王廣與司馬昭等人。
他們是在效仿魏文曹丕率眾文士為王粲送葬時的“驢鳴悼亡”,在荀粲墳塋前辯玄理。
瞧見夏侯惠過來了,他也順勢起身,給眾人作揖辭去。
但與他鄰坐的夏侯玄,不知出於什麼心思竟也隨之起身,先按住傅嘏之手,隨後對夏侯惠拱手作邀道,“許久未見族叔了。今我等為悼奉倩而談論才行、名命以及玄理等,略有涉及族叔先前曾參與制定的《都官考課法》。今恰逢時,族叔如若無他事,可否同坐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