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弈江山

第1271章 “負荊請罪”

下一刻,孔鶴臣清朗而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驟然在清晨溼冷的空氣中炸響。

“罪子孔溪儼,頑劣不堪,言語無狀,衝撞貴人!孔某身為其父,教子無方,深愧聖恩!今日特縛此劣子,揹負荊條,前來向蘇凌蘇黜置使大人——負荊請罪!懇請蘇大人不吝賜見,容此子當面叩首謝罪,以儆效尤!”

孔鶴臣的聲音洪亮、清晰,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帶著一種沉痛自責的意味,卻又蘊含著沛然的力量,在寂靜的長街上遠遠盪開,清晰地傳入行轅門內,更毫無阻礙地傳遍了四周每一個角落!

彷彿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洪亮聲音驚動,長街兩側那些原本緊閉的門窗,吱呀作響地紛紛開啟了一條條縫隙。

好奇的目光從門縫後、窗欞間投射出來。很快,一些膽子稍大的行人也停下了腳步,遠遠地圍攏過來。

賣菜的農夫放下了擔子,挎著籃子的婦人停下了腳步,甚至幾個身著儒衫的書生也湊了過來。

人群如同被磁石吸引的碎鐵屑,在行轅大門前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半圓。竊竊的私語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開來。

“快看!那是......孔大鴻臚?”

“背上捆著荊條那個......是他兒子孔溪儼?”

“負荊請罪?我的天......這可是稀罕事!”

“衝撞了蘇黜置使?這怎麼會,不是說黜置使大人染病,無法外出見客的麼?”

“嘖嘖,孔大人真是......大義滅親啊!清流風骨!”

“這陣仗......蘇黜置使的面子可真夠大的......”

“這跪在人家大門口......蘇大人要是不見,可就......”

無數道目光聚焦在孔鶴臣挺拔莊重的身影上,更聚焦在他身後那個揹負荊棘、跪在冰冷溼硬青石板上、深深埋著頭的孔溪儼身上。

驚愕、好奇、探究、幸災樂禍、欽佩、猜疑......

種種複雜難言的情緒在圍觀的人群中無聲地流淌、發酵。

孔鶴臣昂然立於眾人目光中心,面色沉痛而坦然,彷彿真的在承受著巨大的愧疚。

然而,在他寬袍大袖的遮掩下,負在身後的雙手,卻悄然地、用力地捏緊了。

指尖傳來的細微痛感,混合著心底那份冰冷的得意——他要的,就是這萬眾矚目!就是這沸沸揚揚!

在這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這黜置使行轅的大門,還能閉而不開嗎?若真敢閉門謝客,那便坐實了蘇凌不在行轅、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猜測!輿論的浪潮,頃刻就能將這看似森嚴的行轅淹沒!

行轅內,門房的值守小校早已被門外那石破天驚的喊聲和迅速聚集的人聲驚得面無人色。

他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過前院,撞開一道月洞門,朝著內院管事所在的值房狂奔而去。

值房內,小寧總管正坐在那裡執筆寫著一些賬冊。

聽到門外急促慌亂、完全失了章法的腳步聲,他眉頭微蹙,剛抬起頭——

“砰!”門被猛地撞開!

那小校臉色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連行禮都忘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寧......寧總管!不......不好了!大......大鴻臚孔......孔大人!帶著......帶著他兒子!跪......跪在咱們大門外了!”

小校嚥了下口水,又道:“那孔公子......背......揹著一大捆荊條!孔大人親口喊的......說是來向......向咱們蘇大人負荊請罪!門外......門外圍了好多人!烏泱泱一片!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什麼?!”

小寧總管霍然站起,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案上,墨汁瞬間染汙了剛核對的賬冊。

他年輕的臉龐上血色瞬間褪盡,瞳孔因極度的震驚而驟然收縮。

負荊請罪?孔鶴臣?帶著兒子跪在行轅大門外?這......這簡直聞所未聞!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饒是他平日再如何穩重,此刻腦中也是一片空白,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出胸膛。他強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指甲用力掐進掌心,尖銳的痛楚帶來一絲清醒。

“快!”

小寧總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語氣卻異常急促果決,

“你立刻回去,無論如何,緊閉大門,不得放任何人進來!就說......就說大人病重,需靜養,概不見客!無論外面發生什麼,都給我頂住!我這就去稟報林副使!”

話音未落,小寧總管已如離弦之箭般衝出了值房,顧不得什麼儀態,朝著內院林不浪等人所在的議事廳舍命狂奔。

清晨溼冷的空氣刮過臉頰,耳邊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孔鶴臣這一手,太毒辣了!這是把行轅架在火上烤啊!

議事廳的門被小寧總管一把推開,巨大的聲響驚動了裡面的人。

林不浪正與吳率教、周么圍著一張簡易的輿圖低聲商議著什麼。

林不浪一身月白緞常服,面容清俊,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憂慮,眼神卻依舊銳利。

吳率教則像一尊鐵塔般矗立一旁,魁梧的身軀幾乎將身上的勁裝撐裂,濃眉緊鎖,滿臉不耐。

周么身形同樣高大,但站姿更為沉穩,古銅色的臉龐上刻著風霜的痕跡,眼神沉靜,此刻也因門被撞開而顯出一絲驚愕。

“林副使!吳將軍!周將軍!大事不好!”小寧總管衝進來,氣息急促,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因驚惶而變調。

“孔......孔鶴臣!帶著他兒子孔溪儼!在......在咱們大門外跪下了!那孔溪儼背上......揹著一大捆荊條!孔鶴臣當街朗聲高喊,說是來向公子負荊請罪!門外......門外聚集了好多人圍觀!人聲鼎沸!”

“什麼?!”

吳率教的牛眼猛地瞪圓,一聲暴吼如同驚雷在廳中炸開!

他蒲扇般的大手“砰”的一聲狠狠拍在身旁的硬木茶几上!那結實的茶几應聲發出痛苦的呻吟,桌面上的茶盞“哐啷”亂跳,滾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孃的!孔老賊!欺人太甚!”

吳率教鬚髮皆張,額角青筋暴起,怒目圓睜,像一頭髮狂的雄獅,渾身的肌肉都賁張起來,一股兇悍暴烈的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

“負荊請罪?跪在門口?放他孃的狗臭屁!這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這是來打咱們的臉!來探虛實的!俺這就出去!一砍刀劈了那對裝模作樣的狗父子!看他們還敢不敢跪!”

他怒吼著,抬腳就要往外衝,沉重的腳步踏得地面咚咚作響,殺氣騰騰。

“大老吳!站住!”一聲沉穩的低喝響起。

周么那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鐵鉗般,精準而有力地抓住了吳率教的胳膊。

他身形雖魁梧,動作卻極快,一步便擋在了暴怒的吳率教身前。

周么的臉上沒有吳率教那種火山爆發般的怒意,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凝重,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吳率教那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孔。

“休得莽撞!你這一砍刀下去痛快了,孔老賊就等著咱們行轅門口血濺五步呢!他巴不得把事鬧得更大!到時公子不在的訊息,立刻就會傳遍京都!你這不是幫公子,是害公子!”

吳率教被周么死死拉住,掙了兩下竟沒掙脫,氣得哇哇大叫道:“老周!你放開俺!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那老賊在門口耀武揚威,咱們當縮頭烏龜?公子不在,咱們就任人騎到脖子上拉屎?!俺咽不下這口氣!”

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

“咽不下也得咽!”

林不浪的聲音響起,冰冷而斬釘截鐵。

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神深處是翻湧的驚濤駭浪,但語氣卻強行壓制著那份驚怒,保持著最後的冷靜。

他快步走到兩人中間,目光如刀鋒般掃過吳率教道:“周大哥說得對!孔鶴臣此來,絕非單純請罪!他是算準了公子可能不在行轅,故意用這‘負荊請罪’的苦肉計,逼我們開門!門外圍觀的百姓就是他的籌碼!我們若閉門不見,流言立刻就會滿天飛,說公子心虛、託大、甚至......根本不在!他這是陽謀!逼我們不得不接招!”

林不浪語速極快,條理卻異常清晰,瞬間點破了孔鶴臣的險惡用心。

他轉向周么道:“周大哥,你看眼下如何應對?”

周么緊鎖眉頭,粗壯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自己的大腿,發出沉悶的篤篤聲,顯示出他內心的激烈掙扎。

他沉吟片刻,嗓音低沉而凝重:“眼下......關門拒客,是下下策,正中孔鶴臣下懷,流言一起,後果不堪設想。開門讓他們進來......風險極大!孔鶴臣老奸巨猾,定會千方百計要求探視公子,一旦被他看出破綻......”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林不浪和小寧總管,眼中閃過一絲決斷,“為今之計,恐怕只有......先開門迎客,以禮相待,再以不變應萬變!”

“迎客?”吳率教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老周,你糊塗了?放那老狐狸進來?那不是引狼入室?”

“就是要引狼入室!”周么目光堅定,一字一頓地沉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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