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跑得急,一頭撞在門框上,額角紅了片也顧不上揉,只癱軟在地,帶著哭腔重複:“是……是大姑娘!
大姑娘今兒一早回府就往庫房去,偏巧薛姑娘也在,兩人不知怎的就吵起來了!”
“大姐姐?”
探春瞳孔驟縮,手裡的茶盞“咚”地砸在桌上,滾燙的茶水濺滿手背,她卻渾然不覺。
在她印象裡,元春自進勇毅侯府後,性子愈發溫和持重,極少摻和孃家瑣事,更別提與人爭執。
今日怎會在庫房這等地方,跟薛寶釵起了衝突?
王熙鳳也驚得坐直身子,面上的慵懶瞬間褪去。
她扶著軟榻扶手緩了緩神,聲音裡裹著幾分急切:“你仔細說,大姑娘好端端的,怎麼會跟薛姑娘吵起來?”
小丫鬟喘勻了氣,急急回話:“回二奶奶、三姑娘,奴婢離得遠,聽得不全,只隱約聽見……大姑娘是替侯府來領人的。
前幾日她讓人跟府裡遞了話,說侯府新添了院落,缺些知根知底的僕役,想從咱們府裡採買幾個老人,手續早辦好了,銀子也在前日就過了賬,今日是來帶人走的。
可薛姑娘聽說後,當場就攔在庫房門口,說‘府裡下人都是跟著老人的,隨意調去外府,是寒了眾人的心’,還說‘大姐姐雖是榮府嫡長女,可如今已是侯府人,不該再插手榮府的人事安排’……
大姑娘聽了就動了氣,說侯府急著用人,薛姑娘這是故意刁難;
薛姑娘又說府上近期核對賬目,府裡物資對不上,怕有人貪了去,沒查清楚之前不好放人,兩人就這麼爭執起來了!”
“放屁!”
探春猛地一拍桌子,茶盞裡剩下的茶水晃出大半,濺在裙襬上也渾然不覺。
她夙來敬重元春,如今聽聞薛寶釵竟拿“外府人”的名頭來擠兌自家長姐,只覺一股火氣從腳底直竄天靈蓋。
“大姐姐是咱們家嫡出的姑娘,就算進了侯府,從孃家挑幾個下人難道還做不得主?
薛姑娘不過是寄居在此的外客,倒敢對大姐姐指手畫腳!”
王熙鳳也是臉色一板,滿心不悅。
她原以為薛寶釵只是在管家事上跟探春別苗頭,卻沒想到竟然有膽子去招惹元春。
元春如今雖不是勇毅侯府正牌主母,卻也是朝廷赦封的誥命,多少代表著侯府顏面。
且元春素來有分寸,極少因為侯府的事麻煩孃家,如今主動開口採買舊僕,必是那邊真到了急缺人手的地步。
從孃家選舊僕本就是一舉數得的事。
對元春而言,榮國府的下人用著順手放心,對榮國府而言,既全了孃家情分,又能得些進項;
對於一些不受重視、只能幹些粗活累活的下人們來說,勇毅侯府那邊也是個好去處。
薛寶釵怎會如此不識大體,偏要在這件事上橫加阻攔?
至於“賬目不清”的藉口,更是蹩腳得可笑。
王熙鳳掌管榮國府多年,再清楚不過,府裡下人買賣的身契、銀錢往來都有舊例可循,且單獨記錄在“人事冊”上,與庫房採買的物資賬目分屬兩本賬,豈能混為一談?
薛寶釵這話,分明是故意找茬。
元春性子溫和,可如今身份不同,多少代表著侯府顏面,豈容一個借居的表小姐如此駁斥?
薛寶釵這攔的哪裡是幾個下人,分明是在打元春的臉,打勇毅侯府的臉,更是在糟蹋榮國府的體面!
“糊塗!”
王熙鳳忍不住低斥一聲,不知是罵薛寶釵拎不清,還是氣這事鬧得荒唐。
她一手護著隆起的肚子,一手撐著軟榻要起身:“平兒!快扶我更衣!
三妹妹你先去庫房那邊!萬萬不能讓大姐姐在自家府裡受這等委屈!”
探春早已心急如焚,聞言立刻點頭:“二嫂子你慢些,我這就去!”
說罷也顧不上禮儀,轉身疾步往外走,裙襬掃過廊下的青石板,帶起一陣急促的風。
她一路幾乎是跑著往庫房耳房去,遠遠就看見那邊圍了不少僕婦丫鬟,卻都只敢遠遠站著,連大氣都不敢喘。
耳房門口,元春帶來的兩個侯府嬤嬤面色沉靜,目光卻銳利如刀,正守在門口;
屋內,隱約傳來元春極力壓抑,卻仍透著冷意的聲音:“……薛姑娘這話好沒道理!身契銀兩兩訖,這幾人已是侯府的人,你如今攔著不放是幾個意思?”
探春心中一緊,快步上前。
守在門口的嬤嬤認得她,微微頷首讓開一條路。
她一步跨進耳房,只見元春背對著門口站著,身姿挺得筆直。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綾襖,外罩石青緞褂,雖無繁複裝飾,卻自有一股不容小覷的凜然之氣。
而薛寶釵正對著門口,臉色微微發白,指尖卻悄悄攥緊了帕子,眼神依舊帶著幾分固執。
見探春進來,她先福了福身,語氣看似恭謹,實則寸步不讓:“大姐姐息怒,寶釵萬萬不敢有此意。
只是近日府中正在核對各處賬目,庫房這邊的人事調動尤其需要謹慎。
這幾人的身契雖已過戶,但其先前經手的器物、日常看管的庫房賬目尚未交割清楚。
若此時放人,日後出了差池,說不清是榮國府這邊的疏漏,還是侯府那邊的過錯,反倒有礙兩家的和睦。
寶釵受太太所託協理家務,不敢不盡心,還請大姐姐寬限兩日,待賬目釐清,我必親自將人送至侯府賠罪。”
探春聽得怒從心起。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
府裡下人調動前,向來是先交割手頭差事,再辦身契過戶,哪有先過戶、再交割的道理?
薛寶釵這話,分明是有意拖延,故意刁難!
元春顯然也是被這話給氣笑了。
她緩緩轉過身,目光冷冽如冰,先對趕到的探春微微頷首,隨即視線重新鎖在薛寶釵身上,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好一個盡心!
薛姑娘,我竟不知,如今榮國府裡,連幾個已經銀貨兩訖的下人都不能按時領走,還需要你點頭說了算?”
她上前一步,語氣更沉:“你口口聲聲說賬目不清,那我問你,是哪一筆賬目不清?與這幾人具體有何干系?是他們經手時虧空了銀兩,還是短少了器物?你此刻便說個明白!”
元春話語微頓,目光掃過薛寶釵微微顫抖的指尖,最後一句已是帶著明顯的怒意與質問:“若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你這般阻撓,又該當何論?
莫非我離了孃家,便過問不了這府裡的事了?!”
薛寶釵這會心中已是苦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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