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重大,容不得半點疏忽。
趙駒當機立斷,對著身旁的李大彪沉聲吩咐道:“剛才那些瞧見地下埋著炭灰的兵卒,還有工坊裡的工匠,你即刻前去,給他們下一道封口令。
此事絕不可洩露分毫,嚴禁任何人將今日之事透露出去半個字,若有違抗,一律以軍法!”
此事牽聯甚廣,稍有不慎便會引發軒然大波,李大彪此刻已經沒有了絲毫遲疑。
他連忙拱手應道:“侯爺放心,屬下這就去辦!”
說罷,便匆匆轉身離去。
待腳步聲漸漸遠去,書房內恢復了片刻的寧靜。
趙駒對身旁的親信低聲說道:“你們速去鹽院衙門,請林大人單獨過來一趟,切記,莫要聲張。”
親信們領命而去,腳步匆匆卻又悄無聲息。
等親信們盡數離去,書房內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只剩下趙駒一人。
他重新拿起那本從暗格中找出的賬冊,指尖緩緩劃過上面一條條記錄,眉頭緊鎖,神色愈發凝重。
根據這賬目上的情況來看,光是揚州城衛所從年初開始向外提供的武器、鎧甲,數量就已足夠數千人全副武裝。
如此龐大的軍械數量,絕非尋常之事。
更讓趙駒感到不安的是,這僅僅是揚州城這一個衛所的情況,就已經如此緊急,那其他地方呢?是否也存在著同樣的問題,甚至更為嚴重?
他的指尖猛地頓在某月“玄鐵二百斤”那一行記錄上,指腹下的紙頁因用力而微微發皺。
玄鐵,那可是鍛造利器的精材,珍貴無比。
尋常衛所一年也未必能分到百斤,可揚州衛所一次便入庫二百斤,還堂而皇之地記錄在這秘賬裡。
這背後的勢力,究竟動用了多少資源?
尋常世家,即便家財萬貫,連數十斤玄鐵都難尋其蹤,可這賬目上一來就是二百斤。
甚至這還只是一個月的,且就這般悄無聲息地運到了軍營裡。
這背後怕是早已打通了鐵礦開採、冶煉加工、運輸流通整條鏈路,形成了一個嚴密且龐大的利益網路。
若只是單單揚州一地有此情況倒還好說,可若江南諸衛都藏著這般貓膩……趙駒不敢再往下想。
他緩緩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望著衛所訓練場上空盤旋的幾隻飛鳥,思緒紛飛。
上千副甲冑、近萬件兵刃,這等規模的軍械,足以顛覆一方軍政,引發一場巨大的動盪。
整個江南地區,能有這般實力的,除了那江南甄家,趙駒實在是想不出還有哪家。
看來,這江南甄家早就有了不軌之心,只是不知道現在具體情況已經到了哪一步了?
趙駒的指尖在窗欞上輕輕叩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甄家在江南盤根錯節數十年,勢力龐大,鹽引、漕運、土地等諸多領域皆有涉獵,可謂一手遮天,是江南地區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
若說他們暗中佈局多年,這些軍械的流向便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也只有甄家有這個本事,能夠一口氣拿出這麼多物資,且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入衛所。
趙駒不禁想起林如海中的毒,想起鹽商們私下的異動,又想起衛所裡原本被架空的李大彪,如今雖已重新掌控局面,但此前的情況也足以說明問題……
種種線索像散落的珠子,原本各自孤立,此刻卻被這賬本串成了一條冰冷的鎖鏈,死死地纏向甄家。
正思忖間,院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趙駒猛地回頭,見是去請林如海的親信回來了,忙沉聲問道:“林大人到了?”
親信拱手回道:“回侯爺,林大人聽聞訊息後已即刻動身,估摸著一刻鐘內便能到衛所。”
趙駒微微頷首,將秘賬放進懷裡,吩咐道:“備茶,隨我去前院等候。”
親衛應聲退下,趙駒整了整衣襟,緩步走出東跨院。
前院的石桌已被擦拭乾淨,親衛端來剛沏好的雨前龍井,茶湯碧透,熱氣氤氳中泛著清苦。
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味剛在舌尖散開,便聽見遠處傳來車馬軲轆聲。
衛所的門崗並未通報,顯然是林如海按他的囑咐,輕車簡從而來。
林如海掀開車簾下車,見趙駒已在前院等候,快步走上前,目光帶著幾分探詢:“駒哥兒這般著急叫我前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趙駒朝他頷首,待他走到石桌旁,便揚手示意周遭親衛退遠些。
直到院中只剩兩人,他才從懷中掏出那本藍布賬冊,遞了過去:“岳父大人且看這個。”
林如海接過賬冊,起初只當是尋常軍械流水,指尖捻著紙頁緩緩翻閱,臉上還帶著幾分不明所以。
可翻到中間幾頁,他眉頭雖微微蹙起,卻仍是抬頭看向趙駒,疑惑地問道:“這賬本記錄的是衛所採買與打造軍械之事,條目也算清晰,可是有什麼異常之處?”
趙駒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猛地一拍腦門,心中暗罵自己糊塗。
他能一眼看出賬冊裡的貓膩,是因曾被安朔帝任命統領五大新軍,親手核定過無數軍械賬冊,深知玄鐵、陌刀這等物事的規制與分量;
便是李大彪,雖平日裡有些划水,可在衛所浸淫十餘年,哪些軍械該有多少、哪些材料能入衛所,總歸是門兒清。
可林如海不同。
他常年埋首鹽政,經手的多是鹽引、漕運、課稅之事,對軍械規制怕是不甚瞭解。
趙駒拿起賬冊,翻到其中一頁,指尖重重一點,“您且看這裡。
玄鐵乃是鍛造精甲利刃的關鍵材料,按大景軍律,各地衛所每年能申領多少,皆由兵部按駐軍規模核定。
可揚州衛所一次入庫便有二百斤,這已然超出規制數倍。”
他又翻到後面,繼續道:“還有這些,雁翎甲防護精良,打造一副便需耗費上等精鐵三十斤,且需工部特製的模具,尋常衛所根本無權私造;
至於陌刀,更是軍中重器,唐時便有‘一刀可斷馬首’之說,本朝雖有仿製,卻只配給邊軍精銳,且每一把都要在兵部造冊登記。
揚州衛所既非邊軍,又無兵部文書,卻敢私造二百柄,這已是形同謀逆!”
林如海的臉色隨著趙駒的話一點點沉了下去,握著賬冊的手指微微發顫。
他雖不懂軍械細節,卻知“謀逆”二字的分量。
“這麼說來……”
林如海喉結滾動,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艱澀,“這些軍械,根本不是給衛所兵卒用的?”
趙駒嘆了口氣,語氣比先前更沉了幾分:“何止不是給衛所兵卒用的。
更重要的是,這上面記著的軍械,從年初到現在,打造出的上千副甲冑、近萬件兵刃,還有那二百柄陌刀,全都被劉琨不知道送到哪裡去了!
賬冊只記了入庫與打造數量,半字未提去向,連個接收的人名、地點都沒有!”
“什麼?!”
林如海猛地攥緊賬冊,指腹幾乎要嵌進紙頁裡,倒吸一口涼氣後,下意識便對著趙駒急聲吩咐:“速去把知曉賬本之事的人封口!
無論是工匠、兵卒,還是你我身邊的親信,但凡沾過邊的,都不許跟外人多說一個字!
莫要讓賬本的訊息洩露出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趙駒見他急得額角都滲了汗,連忙擺手:“岳父大人莫慌,小婿方才在發現不對勁時,就已經讓李大彪去給兵卒和工匠下了封口令。
後來取賬冊、查書房,也只帶了最心腹的幾個親信,且都嚴令他們不許多嘴”
趙駒和林如海兩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下封口令,絕非小題大做。
其一是怕甄家人察覺風聲提前行動,甚至直接起事。
甄家在江南經營數十年,眼線遍佈各處,衛所裡說不定還有他們的人。
一旦訊息洩露,他們知道趙駒查到了軍械私造的秘賬,定會立刻銷燬所有痕跡。
更可怕的是,若他們狗急跳牆,直接帶著私兵起事,衛所剛經歷劉琨之亂,還沒來得及盡數整治,根本來不及應對。
到時候整個江南都可能陷入戰亂。
其二,是怕揚州城會引發恐慌。
趙駒剛查抄了江、李兩家鹽商,如今揚州城裡的鹽商本就惶惶不安,私下裡都在猜測朝廷下一步會不會對他們動手。
若是讓他們知道衛所私造軍械、意圖謀逆,且背後牽扯甄家這個江南世家之首,他們定會以為朝廷要對江南世家徹底清算。
到時候要麼乖乖將自家身家性命交由朝廷手中,要麼投靠甄家,局面瞬間就會失控。
況且,揚州城是江南的鹽運樞紐,一旦恐慌蔓延,不僅本地亂,還會影響周邊州縣的鹽糧供應,甚至可能引發更大範圍的動盪。
林如海聞言,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些,望著趙駒的眼神裡多了幾分讚許。
他這未來姑爺行事果然穩妥,考慮周全,倒讓自己少擔了不少心。
只是此事牽連甚廣,絕非他們二人在揚州城便能徹底解決。
他稍作思索後,還是鄭重提醒道:“駒哥兒,眼下封口令雖已下,但此事終究事關謀逆大罪,絕非你我能擅自決斷。
依我之見,得儘快寫封密信,將賬冊之事、甄家的嫌疑以及衛所的亂象一五一十告知陛下,讓朝廷早做準備。
畢竟江南乃賦稅重地,甄家若真有不軌之心,小心遲則生變!”
顯然,林如海的想法和趙駒差不多,都是覺得幕後之人乃是江南甄家。
趙駒深以為然,點頭應道:“岳父大人說得是,等會小婿就派了親信將密信快馬送往京城。
就是便宜劉琨那廝了。”
劉琨先前架空李大彪,借用衛所作坊為甄家打造軍械,按律當以謀逆同罪論處,幾乎是沒什麼生路可言。
可如今趙駒發現了甄傢俬造軍械的賬本,在朝廷還未做好萬全準備之前,為了不打草驚蛇,只能暫時壓下軍械之事。
如此一來,劉琨的罪名便只能定個‘架空上官、擅權亂政’,頂多判個革職流放。
更可氣的是,甄家為了掩蓋真相,必定會想方設法運作,朝廷這邊為了不叫人起疑心,也只能放任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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