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宅邸,書房。
紫檀木書架沿牆而立,架上古籍整齊碼放,卻襯得空氣中的凝滯愈發濃重。
陽光透過紗窗,將端坐於太師椅上的汪德海身影拉得修長。
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玉質扳指,目光沉沉地落在下方躬身彙報的手下身上。
自趙駒查抄江、李兩家後,汪德海便在揚州城各處佈下眼線,以防被打個措手不及。
“……江家殘餘子弟已被盡數滅口,李家商鋪也被封存起來了。”
手下聲音低緩,不敢抬頭直視汪德海的眼睛。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遲疑,“只是……方才眼線來報,鄭、馮、方几家的主事人,方才結伴去了揚州城衛所,至今未出。”
“砰!”
話音未落,汪德海猛地拍案而起,案上茶盞被震得哐當作響,滾燙的茶水濺出杯沿,浸溼了攤開的書信。
“混賬東西!”
他怒聲低吼,胸腔劇烈起伏,眼底翻湧著遏制不住的怒火。
若不是顧及著自己在屬下面前的威嚴與分寸,他強壓著心頭的戾氣,這會早已是開始破口大罵起來了。
方才他們一群人還商量著怎麼對付趙駒,可如今這幾家竟然轉頭就跑去衛所!
這哪裡是結盟,分明是背信棄義的投敵!
怒火翻湧間,汪德海深吸一口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的手緩緩鬆開,眼神卻愈發銳利。
此刻暴怒已然是無用,當務之急是摸清城衛所那邊的動向。
念及於此,他抬眼看向身前仍躬身待命的手下,聲音冷硬如鐵:“去把所有眼線派到揚州城衛所那邊!且給我盯仔細了!
衛所有什麼異動,無論是人進出,還是傳遞訊息,都要一一記下,速速來報!”
“是!屬下這就去辦!”
手下連忙拱手應了一聲,腰身彎得更低,而後緩緩後退,轉身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書。
可等他踏出汪家宅邸硃紅色的大門,走到街角無人處時,臉上的恭敬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不屑。
他猛地抬手,一把拽下腰間掛著的、刻有汪家族徽的黑色木牌,狠狠甩在青石板路上。
“啪”的一聲,木牌摔得裂開一道細紋。
他還不解氣,又抬起腳碾了碾,回過頭對著汪家宅邸的方向重重“呸”了一聲,壓低聲音咒罵:“呸!還叫小爺的人去蹲點?
人家侯爺在城衛所布了多少暗哨你當我不知道?你汪德海想去找死,小爺可不跟著伺候!”
說罷,他理了理衣衿,轉身朝著與城衛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眨眼便消失在揚州城交錯的巷弄裡。
書房裡,汪德海獨自佇立在案前,目光死死盯著窗外明亮的天色,陽光的映照下,面色愈發陰晴不定。
他抬手捻了捻茶盞旁浸溼的信紙,指尖冰涼,心中的焦灼如潮水般不斷翻湧。
趙駒動作如此迅猛,後面又有幾家鹽商投誠,再拖下去恐怕夜長夢多。
許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對著門外沉聲招呼了一聲:“來人!”
片刻後,一個身著深色綢緞長衫、面容幹練的管家模樣男子快步走了進來,躬身行禮:“老爺,您有何吩咐?”
汪德海轉過身吩咐道:“去叫太太她們帶著少爺小姐們趕緊收拾細軟行李,把重要的物件都歸置好。
一旦衛所那邊有任何不對勁的動靜,咱們立刻就走!
另外,你親自去庫房,把所有的銀子、銀票還有那些值錢的玉器古玩都收攏打包,半點都不能落下!”
管家聞言,臉上瞬間露出為難之色。
他身子躬得更低,聲音帶著幾分顫抖:“老爺,咱們……咱們想要跑路,怕是不成了……”
“你說什麼?!”
汪德海猛地瞪大雙眼,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方才強壓下去的怒火又有燎原之勢,“不過是個侯爺,難道還能把整個揚州城圍得水洩不通?”
管家硬著頭皮抬起頭,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語速飛快地解釋:“老爺,您有所不知!
早先江家和李家被查抄的訊息傳出來後,太太就察覺情況不對,已經悄悄叫人去打探過跑路的路線了。
小的方才也親自去碼頭、還有咱們府裡那條通往城外的暗道那邊看過,每一處都有人守著,連巷口那些不起眼的茶攤、雜貨鋪裡,都藏著陌生的面孔。
整個揚州城,怕是早就佈滿了那趙駒的耳目!
咱們現在不管從哪條路走,都像是自投羅網,想要跑路,已經是不太可能了啊!”
汪德海聽完管家的話,整個人如遭雷擊,踉蹌著後退半步,重重撞在身後的紫檀木書架上。
“這是天要亡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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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城衛所內,陽光透過窗欞斜斜灑在青磚地上,趙駒的目光在林如海周身遊走。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低聲音問道:“岳父大人,可要小婿現在點兵,去抄了那汪家?”
案頭銅鶴香爐飄出嫋嫋青煙,將林如海的面容籠在薄霧裡。
趙駒望著那抹始終沉靜的神色,想起甄家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又補上一句:“雖然甄家不好動,但想要拿下這汪家卻是不難。”
林如海面色依舊平靜。
他沉默著思索許久,目光掃過窗外衛所操練計程車兵,才緩緩開口:“還是等上幾日吧。”
話音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我手底下的那批鹽兵已經朝著揚州城這邊趕來了,玉兒差不多也快到了……”
趙駒心中瞬間瞭然。
林如海這是要動用自己手底下的鹽兵來對付江家,想要親自為妻、子報仇。
至於林黛玉,應當是林如海想叫她親眼看著殘害了自家母親賈敏和早夭弟弟的仇人覆滅,讓這血海深仇有個了結。
但趙駒面上還是浮現一抹猶豫之色,斟酌著說道:“林妹妹身子孱弱,自小就多愁善感。
驟然叫她知曉這些血腥仇怨,還要面對仇人的覆滅,會不會有些……過於突然?”
林如海聽到這話,先是一愣,顯然沒料到趙駒會考慮到這一層。
隨即他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語氣也柔和了幾分:“你放心就是,只叫玉兒在遠處遠遠看著,知曉仇人已除便好。
其中的真相,還是不告訴她了,免得她過於傷心。”
趙駒這才點了點頭,放下心來。
可還沒等他再說些什麼,又聽見林如海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倒是有一事,要麻煩下賢婿。
還請你派人出去,在揚州城各處守著,尤其是城門和水路要道,以防那汪家暗中跑路。
如今鄭、馮、方几家已來投誠,汪家必定察覺異樣,難保不會狗急跳牆。”
“岳父大人放心!”
趙駒立刻拱手應道,“小婿早先在對江、李兩家動手的時候,就已經在揚州城各處布有暗哨。
城門、碼頭、街巷要道都有人盯著,保管那汪家的人插翅也逃不出這揚州城去!”
林如海聞言,緩緩點了點頭,眼底掠過一絲讚許。
雖然他與趙駒不過相處了一二天的時間,但從趙駒查抄江、李兩家的果斷,到如今佈置暗哨的周全,再到顧慮黛玉身子的細緻,趙駒已然在他心中留下了穩妥、可靠的形象。
有這樣的賢婿協助,無論是對付汪家、甄家,還是護佑愛女林黛玉,他都能多幾分安心。
甚至他這會已然開始感激安朔帝能給他送來這麼個可靠的未來姑爺了。
得虧玉兒的婚事早早定下了,要不然後面被他那岳母大人矇騙過去,將他的玉兒許配給那寶玉……
林如海想到賈政信中所寫,賈寶玉這個年紀還天天躲在後宅裡和丫鬟廝混,他竟是硬生生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往下想。
事情敲定之後,趙駒又想起一事,好奇地問道:“岳父大人,揚州城府衙這邊為何沒動靜?”
按理來講,他查抄了兩家鹽商,府衙那邊不可能沒收到訊息,可為何沒個表示?
林如海一愣,而後眼中閃過唏噓之色,說:“揚州城的知府,乃是我同科同窗,先前他收了鹽商的好處,對我這邊的險境視而不見。
後面許是見我成功脫困,竟是對外宣稱得了重病,想來是不想管後邊的事了。”
趙駒呵呵一笑,說:“就這麼放過他了?”
林如海嘆了口氣,說:“要不然還能怎麼樣?畢竟是一地知府,他只是未曾對我施以援手,並未落井下石。
等這事傳出去,他能不能在官場上混下去都難說。”
趙駒瞭然。
官場最看重“站隊”與“情誼”,那揚州城知府對同科同窗林如海的險境坐視不理,已然失了“情分”,往後再難有官員願與他結交。
失去了人脈支撐,在官場上只會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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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揚州城衛所。
月光淌過青灰牆磚,給牆垛鍍上薄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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