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頭風燈搖曳,哨兵的槍影在燈裡忽長忽短。
遠處鼓樓“篤篤”梆子聲落,廊下衛兵攥緊腰刀,甲片輕碰。
簷角鐵馬叮鈴,混著運河隱約水聲,顯得格外靜謐。
但很快,衛所的寂靜被兩抹黑影悄然打破。
一處軍帳外,兩個身影穿著夜行衣輕手輕腳繞過巡邏的護衛往外走去,靴底踩在微涼的地面上,幾乎沒發出半點聲響。
巡邏護衛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兩人身影一閃,再度繞開一支巡邏隊伍,貼著帳邊陰影停下。
靠在一起後,其中一人壓低聲音,氣息幾乎要融進夜風裡:“咱們去哪邊送信?”
另一黑衣男側耳聽了聽四周動靜,同樣低聲回應:“不必多跑,將東西放在後院牆角下就行,等會你且多注意著些。”
說罷,兩人交換個眼神,繼續弓著身子往外走,身影在帳篷與器械的暗影中穿梭。
卻是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們不遠處身後,兩道更隱蔽的身影像兩縷無聲的煙,正如影隨形,悄咪咪地跟隨著他們。
不多時,前邊兩個黑衣人已來到院子牆角不遠處。
一人迅速退至陰影裡,雙目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放風;
另一人則貓著腰,快步跑到靠牆處,指尖在粗糙的牆面上來回摩挲。
待手掌觸碰到一處明顯的凸起時,他從腰間摸出兩把短刀,小心翼翼地將下方一塊磚頭從院牆上夾出,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張摺疊好的紙條,飛快地塞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他又將磚頭穩穩塞回原位,仔細拂去邊緣的痕跡,兩人這才一前一後,藉著夜色掩護打道回府。
他們離去沒多久,方才那兩道跟蹤的身影便出現在院牆處。
其中一人蹲下身,順著牆面反覆摸索,動作裡帶著幾分急切,半晌後聲音裡透著懊惱:“他們把東西放在哪兒了?這天黑的,看都看不清。”
另一人眉頭微蹙,沉默片刻後嘆了口氣:“你先在這守著,仔細找找,我去跟侯爺通稟一聲。”
跑去叫人的那道身影剛走沒多久,院牆外便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月光下,趙駒的身影出現在拐角處,身後緊跟著趙小六,兩人腳步沉穩,踏在地面幾乎無聲。
“侯爺。”守在牆下的身影見人來,忙壓低聲音迎上前。
趙駒擺了擺手,目光掃過牆面,沉聲道:“仔細說說什麼情況。”
“回侯爺,那人似乎是夾出了一塊磚出來,將東西放進去了,具體什麼地方,隔得有些遠,屬下倒也沒看清。”
趙駒頷首,親自上前,指尖沿著牆磚一寸寸撫過。
夜色雖濃,但他眼神銳利,指尖觸到一處比周遭略高的凸起時,忽然停住。
“小六,拿把刀來。”
身後趙小六應了一聲,趙駒接過,小心翼翼地插進磚縫,稍一用力,那塊磚便被夾了出來,裡面正放著一張摺疊的紙條。
趙駒取了紙條,將磚頭歸位,帶著趙小六轉身往軍帳走去。
回到軍帳,燭火通明。
趙駒展開紙條,看清上面的字,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勇毅侯掌控軍營,事情已敗露!”
他盯著紙條看了片刻,忽然冷笑一聲,將紙條扔在案上,對趙小六吩咐道:“小六,照著上面的字跡,仿寫一張。”
趙小六湊近一看,面露了然,忙取來紙筆。
“就寫,”趙駒緩緩道,“‘勇毅侯為扳倒鹽商整治軍營,事情尚未暴露’。”
趙小六凝神屏息,提筆在紙上仿寫,不多時便寫好。
他將兩張紙條放在一起,字跡竟有七八分相似。
趙駒拿起仿寫的紙條,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叫人將仿寫的紙條放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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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通往揚州城的運河上。
夜色漫過粼粼水面,載著林黛玉的官船正緩緩前行,船槳劃過水面的“嘩啦”聲,在靜謐夜裡格外清晰。
船艙內燭火輕搖,林黛玉憑窗而坐,纖手輕扶窗沿,目光落在窗外流動的夜色裡。
見兩岸燈火漸密,遠處城郭輪廓隱約,她眼中閃過些許激動之色,指尖微微收緊。
算著行程,差不多還有個一天功夫,就要到揚州城了。
林黛玉輕輕舒了口氣,剛想要轉身去榻上休息,卻聽見外邊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後整個船隻竟傳來些許嘈雜聲,打破了方才的寧靜。
她秀眉微蹙,對著在外邊守夜的丫鬟紫鵑詢問道:“紫鵑,外邊可是出了什麼事?”
紫鵑的聲音很快在外邊響起,只是多少帶著幾分慌張:“姑娘,外邊好像出了什麼事,侯爺的那些屬下都跑到甲板上去了……”
裡間的雪雁聽見動靜,也端著銅盆匆匆出來,眼圈微微泛紅:“姑娘,會不會是……是壞人來了?”
林黛玉聞言,並未顯露絲毫慌亂。
她抬手從妝奩旁取過素色緯紗,輕輕系在髮間,遮住半張容顏,而後起身拉開房門。
林黛玉站在門口朝著外邊看去,只見甲板上趙駒的眾多下屬已然嚴陣以待,手按腰間佩刀,目光緊盯著運河前方,氣氛莫名變得有些緊張。
但林黛玉卻是顯得異常鎮定。
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沒人來跟她通報。
果不其然,沒多久就有幾名小頭領在船艙外低著頭躬身道:“林姑娘,運河上有幾條船隻在向我們這邊衝來,行蹤詭異,應當是想要圖謀不軌。
此事交由屬下們解決,您且進船艙休息,省得衝撞到了您。”
林黛玉聞言,淡淡應了一聲“知道了”,而後側身將還在一旁緊張張望的紫鵑拉進屋裡,輕輕合上了房門。
艙門合上的瞬間,外間甲板上的甲冑碰撞聲、兵刃出鞘聲便弱了幾分,卻仍有細碎的動靜順著門縫飄進來。
紫鵑按捺不住心慌,攥著帕子低聲道:“姑娘,那些人會不會是……是衝著咱們來的?這運河之上,要是真動起手來可怎麼好?”
林黛玉走到燭火旁,伸手撥了撥燈芯,跳動的火光映得她眼底的沉靜愈發清晰。
她抬手揭下面上的緯紗,緩緩道:“船上都是表哥的人,辦事素來穩妥,既說交由他們解決,便不會讓咱們出事,你放心就是。”
說罷,她走到窗邊,雖未推開窗,卻凝神聽著外邊的動靜。
運河水面的“嘩啦”聲裡,漸漸混進了別的船隻划水的急促聲響,還有隱約的喝問聲,像是有幾艘船隻已然靠近。
幾個丫鬟站在一旁,見林黛玉神色平靜,心中的慌忙也壓下去些許,只是仍忍不住時不時朝著門口望一眼,生怕外邊突然傳來變故。
不多時,外邊就是傳來陣陣“砰砰砰”的火銃聲,沉悶又急促,緊接著便是“轟隆”兩聲巨響。
這聲響比先前的動靜猛烈數倍,連船艙都似微微震動。
林黛玉眸光微凝,心中瞭然,這應當就是表哥先前跟她說過的火銃以及火炮的聲響。
只不過,屋裡眾多丫鬟就沒這份鎮定了。
紫鵑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猛地站起身,帕子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雪雁更是直接躲到黛玉身後,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袖,聲音帶著哭腔:“姑娘!好嚇人……是不是打起來了?”
晴雯臉色發白,卻還是強忍著坐在桌案前;
香菱則嚇得縮在角落,頭埋得低低的,連大氣都不敢喘。
林黛玉伸手拍了拍雪雁的後背,溫聲道:“別怕,這是火銃和火炮的聲音,是咱們的人在應對,不是壞事。
你看,聲音雖響,卻沒亂了章法,說明表哥的屬下都有數著呢。”
說完,她走到窗邊,悄悄推開半扇窗藉著夜色望去:
甲板上,趙駒的眾多下屬早已列好陣型,數十支火銃交替開火,火星在夜色裡連成一片,朝著逼近的幾艘快船射去。
那幾艘船上滿是手持刀斧的水匪,嗷嗷叫著駕著船想要靠近,卻被火銃打得連連後退,甲板上不時有水匪中槍落水,濺起大片水花。
突然,官船兩側再度傳來“轟隆”兩聲巨響,兩尊青銅火炮噴出熊熊火舌,炮彈直直砸向水匪的船身,瞬間將其中一艘快船的船舷炸出個大洞。
河水瘋狂湧入,那船很快就開始傾斜。
水匪們見狀慌了神,有的想要棄船逃生,有的仍在負隅頑抗,卻抵不住官船這邊火銃與火炮的輪番攻擊。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幾艘水匪船便沒了還手之力,要麼被打穿船身漸漸沉沒,要麼調轉船頭狼狽逃竄。
趙駒的眾多下屬們並未窮追,只是守在甲板邊緣,警惕地盯著遠方,直到確認水匪徹底退走,才漸漸停下了攻擊。
沒多久,門外便傳來輕緩的腳步聲,隨即響起方才那小頭領的聲音:“林姑娘,對面的水匪已經被解決了,您可以安心休息了。”
林黛玉正對著燭火整理衣袖,聞言抬眸,聲音平靜地應了聲:“知道了。”
稍作停頓,她又輕聲問道:“此番應對,船上可有人傷著?”
門外的小頭領顯然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林黛玉會關心起他們的安危,隨即連忙躬身回道:“姑娘放心,咱們船上火銃、火炮火力足,那幾艘水匪船根本近不了身,屬下們並無傷亡。”
林黛玉聽到“無傷亡”三字,緊繃的肩頭微微放鬆。
她緩緩點了點頭,對著門外道:“既如此,你們也辛苦了,稍作收拾一番就去歇著吧,左右都要到地方了,咱們也不著急。”
那小頭領應了聲“是”之後就是大步走出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