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派去接林黛玉的鹽兵所乘船隊,在遭遇襲擊後的第二天清晨便到了地方。
林黛玉得知揚州城當下的局勢後,先是與管家林福商議了一番,隨後果斷下令,讓船隊全速朝著揚州城碼頭駛去。
當船隊終於抵達揚州城碼頭時,趙駒和林如海早已帶著一眾人在岸邊靜靜等候。
此時,晨霧已完全散盡,揚州城碼頭的青石地面被露水浸潤,泛著清冷的光澤。
遠處,城牆的輪廓清晰可見,城樓上懸掛的燈籠雖還未熄滅,但在明亮的天色下,已顯得有些黯淡。
林黛玉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遠處有手持長矛計程車兵在城牆上來回巡邏踱步。
“靠岸!”
隨著一聲響亮的喝令,船隊最後一艘船的鐵錨“哐當”一聲墜入江中,濺起些許水花。
此刻,碼頭早已被提前清場,四周一片安靜。
林黛玉扶著紫鵑的手臂,踩著微微搖晃的跳板緩緩走下船。
她身著月白色的裙裝,裙角被江風輕輕掀起,露出繡著精緻蘭草紋樣的鞋尖。
她下意識地抬手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目光透過面上的緯紗,直直地望向人群前方。
只見父親林如海身著藏青色官袍,腰間繫著一條溫潤的玉帶。
原本就清瘦的臉龐,此刻更顯憔悴,鬢角竟新增了幾縷刺眼的白髮。
而在他身旁的趙駒,則身著一身玄色勁裝,腰間別著一把長劍,整個人顯得格外幹練利落。
“姑娘,咱們可算到了!”
身後,管家林福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碼頭處的鹽兵們緊繃的神色也隨之鬆弛下來。
林黛玉緩緩抬頭看向林如海,眼眶微微泛紅,屈膝盈盈行了一禮,輕聲喚道:“父親。”
林如海見狀,趕忙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握住女兒的手腕。
當他的指腹觸到林黛玉冰涼的面板時,眉頭不禁微微蹙起,關切地問道:“路上可還順利?聽聞你們遇襲,為父一大早就趕來了。”
他的聲音比往日低沉了許多,目光掃過林黛玉身上的披風,又聞見船上那還沒來得及完全散去的硝煙味,臉色瞬間沉了沉。
“回父親,女兒並無大礙。”
林黛玉輕輕搖頭,目光落在林如海鬢角的白髮上,心中一陣酸澀。
記憶裡的父親,雖身形清瘦,但總是帶著文人的儒雅與沉穩,從未有過如今這般憔悴的模樣。
她想著父親為鹽政之事日夜操勞,又為自己的安危憂心不已,鼻尖愈發酸澀。
正想再說些寬慰的話,目光卻不經意間掃過父親身旁的趙駒。
只見這會趙駒正專注地聽著手底下人的彙報,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認真分析著什麼,並未第一時間跑來跟她說話。
林黛玉心中莫名湧起一絲失望,但很快又覺得這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按照規矩,除非是在大婚當天,不然她和趙駒是不能輕易見面的。
況且,現在林如海也在這兒,兩人倒是不好表現得像在船上那般親密。
林黛玉悄悄收回目光,耳邊還能聽見趙駒與下屬交談的隻言片語,大致是關於碼頭戒備以及昨日遇襲船隊的後續排查情況。
林如海似乎察覺到自家女兒的走神,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趙駒,心中莫名覺得有些不爽。
他隨即輕咳一聲,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駒哥兒辦事向來穩妥,讓他先處置完事情也好。
你一路奔波,身子定是乏了,為父已備好了馬車,咱們先回家去。”
他說著,輕輕拍了拍林黛玉的手背,語氣裡滿是疼惜。
林黛玉聞言,連忙收回心緒,對著林如海溫順地點點頭:“全憑父親安排。”
只是在轉身走向馬車時,她還是忍不住又朝趙駒的方向望了一眼。
見他正低頭認真聽著屬下的彙報,側臉在晨霧中顯得愈發英挺,心中那點失望漸漸被兩人已經定下婚約的羞怯與對未來的期許所取代,腳步也隨之輕快了幾分。
一行人朝著林府走去,馬車緩緩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轂轆軲轆”的輕響,將碼頭的喧囂漸漸拋在身後。
沿途的店鋪大多已開門營業,夥計們正忙著灑掃門前,見是林如海的馬車經過,紛紛恭敬地退到一旁,低頭行禮。
林府的大門與榮國府、寧國府截然不同。
不同於榮國府硃紅大門上鑲嵌的整齊銅釘與高懸的鎏金匾額,也不似寧國府門前那對威風凜凜的石獅子,林府的大門是素淨的深褐色,門上只掛著一塊黑底燙金的“林府”匾額,字型遒勁有力卻不張揚。
院牆不高,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晨露順著葉片滑落,在牆根積成一個個小小的水窪。
門前沒有值守的家丁,只在門內隱約能看見一個掃地的老僕,見眾人走來,連忙放下掃帚,躬身行禮。
雖然離家不過一年的時間,但林黛玉看著眼前自小長大的地方,竟開始覺得有些陌生起來。
記憶裡府門前的藤蔓沒這般茂密,牆角那株老槐樹也似比往日粗壯了些,連門前的青石板,都像是多了幾道淺淺的裂紋。
她正怔愣著,卻見林府大門洞開。
以往林府只開一側的側門,今日竟連正門都敞開著,門內還站著幾個穿著整潔的僕婦,手裡捧著托盤,似是在等候她的歸來。
林黛玉詫異地看向林如海,後者溫和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玉兒初次離家,還是出的遠門,這一路受了不少苦。
如今好不容易回家,自然是得隆重些。”
林黛玉心中一暖,正想說“父親不必如此費心”,卻被林如海擺手打斷。
他往後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兩人身後不遠處的趙駒身上,隨即意味深長道:“況且,今兒是駒哥兒初次上門拜訪,重視些總是沒錯的。”
這話一出,林黛玉臉頰瞬間染上一層薄紅,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盯著自己繡著蘭草的鞋尖,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身旁的紫鵑見此,忍不住低低笑了一聲,又連忙忍住,扶著林黛玉的手臂,輕聲道:“姑娘,咱們快進去吧。”
等林如海帶著林黛玉、趙駒兩人進了院子之後,便徑直來到後宅。
青石板路兩側的花圃裡,已是有幾朵菊花悄然盛開,卻不見往日裡灑掃修剪的僕婦身影,庭院靜得只剩風吹過藤蔓的輕響。
林黛玉握著帕子的手微微一緊,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父親,怎麼不見幾位姨娘?”
林如海的腳步猛地一頓,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鬱:“前幾日揚州城局勢緊張,為父怕她們受到驚嚇,便叫人送回老家避一避,如今局勢未穩,還沒讓她們回來。”
林黛玉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後,忽然道:“女兒久不在家,如今既已歸來,理應先去拜見母親大人,給母親上香問安。”
林如海聞言一愣,隨即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倒是為父疏忽了,駒哥兒今日既是初次上門拜訪,你便帶著他一同去吧,也讓你母親瞧瞧。”
趙駒一直跟在兩人身後,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林黛玉,見她垂著的臉頰仍帶著薄紅,耳尖也泛著粉,便又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林黛玉輕輕點頭,朝著趙駒示意了一下,隨即轉身朝著裡邊走去。
趙駒緊隨其後,沿途的僕婦見了兩人,都恭敬地垂首立在一旁,不發一言。
原先賈敏住的院落依舊保持著往日的模樣,窗欞上掛著的素色紗簾隨風輕晃,案几上的青瓷瓶裡插著幾支新鮮的菊花。
林黛玉走到香案前,接過旁邊下人遞來的線香,點燃後對著賈敏的牌位躬身行禮,嫋嫋青煙中,她的眼眶又微微泛紅。
趙駒站在她身側,也對著牌位鄭重地行了三禮。
他看著牌位上“先妣林賈氏夫人諱敏之神位”的字樣,又看了看身旁眼眶泛紅的林黛玉,心中微動,卻只是靜靜站著,沒有說話。
林如海站在門口,看著屋內的兩人,輕輕嘆了口氣。
隨即他轉向汪家宅邸的方向,眼神頓時冷了下來,心中殺意驟起。
只不過等屋內兩人出來之後,他的眼神又重新變得溫和許多。
飯席上,八仙桌被擦得鋥亮,碟盞間碼著幾樣精緻的揚州菜。
林如海不時舉起公筷,往趙駒碗裡添菜,笑著道:“且多用些,這都是地道的揚州風味,駒哥兒在京城怕是難得吃到。”
趙駒依言夾起一枚蟹粉獅子頭,放入口中,只覺軟嫩鮮香,蟹肉的清甜與肉餡的醇厚完美交織。
只是細細品來,倒覺得與後世吃過的味道差不太多。
他嚥下口中的菜,抬眼對林如海笑了笑:“相較於順天府那邊的菜系,小婿倒是更喜歡南方的味道。
先前在京中,也有人說過小婿府上的飯菜和順天府那邊的有些格格不入。”
這話倒非虛言。
他前世本就是南方人,即便順天府作為大景朝的都城,菜品滋味堪稱一絕,但自他穿越而來,舌尖最唸的,仍是從小吃到大的那股煙火氣。
林黛玉坐在一旁,指尖輕輕摩挲著青瓷碗的邊緣,耳尖本就因方才林如海的話泛著薄紅。
此刻聽見趙駒坦然自稱“小婿”,臉頰瞬間像被潑了層胭脂,連脖頸都染上淺淺的粉色。
她悄悄抬眼瞪了趙駒一下,只是眼神裡卻沒有半分怒意,反倒帶著幾分少女的嬌嗔與羞怯。
可趙駒正專注地與林如海說話,竟沒察覺她的小動作。
林黛玉心頭掠過一絲無奈,又恐父親瞧出異樣,忙轉頭望向林如海。
見他面色平和,嘴角甚至噙著幾分默許的笑意,顯然早已習慣趙駒這般親暱稱呼,懸著的那顆心才悄悄落定。
她執起象牙筷,輕輕夾了塊清蒸鰣魚。
魚肉細嫩得幾乎入口即化,江鮮特有的清甜在齒間漫開,連帶著軟嫩的魚鱗都燉得酥爛入味,熟悉的鮮香瞬間熨帖了味蕾。
比起榮國府宴席上那些重油重鹽的菜式,顯然還是揚州城的清淡風味更合她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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