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
運河兩岸商鋪林立,酒旗招展,漕船如梭,碼頭被擠得水洩不通。
綢緞莊、鹽號、茶行的金字招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街上行人摩肩接踵。
挑擔的貨郎搖著潑浪鼓穿街而過,騎馬的商賈勒韁四顧,搖扇計程車人緩步閒談,往來不絕。
茶樓裡傳出說書人的醒木脆響,夾雜著跑堂夥計的高聲吆喝;
橋頭賣糖人的小販被孩童圍得裡三層外三層,銅錢落進陶碗的叮噹聲清脆悅耳。
河上畫舫緩緩駛過,歌女的吳儂軟語伴著琵琶聲隨風飄蕩,與岸邊酒肆裡猜拳行令的喧鬧交織在一處。
雖已入秋,正午的日頭仍曬得人汗流浹背,可這滿城的繁華,卻比暑氣更灼人眼目。
然而,就在這寸土寸金的小秦淮河岸邊,本該是商賈雲集、鋪面爭輝的富貴之地,卻突兀地立著一座宅院。
宅子高牆深院,朱漆大門緊閉,內裡房屋皆雕樑畫棟,簷下懸著的燈籠上,墨色濃重的“李”字在風中微微晃動。
路過的行人無不小心翼翼地放輕腳步,連高聲招攬客人的商販到了此處,也會不自覺地壓低嗓門。
蓋因這座宅子的主人,乃是揚州八大鹽商之一的李家家主,李存己。
忽然,街角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如驚雷滾地,驚散了原本熙攘的人群。
只見趙駒一馬當先,身後跟著上百名披甲執銳的官兵,如一道黑色鐵流般湧向李宅。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雷般的聲響,驚得路旁攤販下意識收拾貨物,卻因慌亂打翻了擔子,瓜果雜物散落一地。
“圍起來!”
到了李宅門口,趙駒勒住馬韁,一聲令下。
官兵們立即如臂使指般分散開來,將整座宅院圍得水洩不通。
長矛林立,寒光閃爍;弓弩手迅速佔據周遭制高點,箭矢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鋒芒。
遠處圍觀的百姓見狀,猛地轟然散開。
幾個膽大的孩童被大人按著腦袋往家裡趕,卻仍忍不住頻頻回頭,偷看這難得一見的陣仗。
運河上的畫舫不知何時也停了下來,歌女們的琵琶聲早已斷絕,畫舫內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竊竊私語。
原本在李宅附近徘徊的幾個閒漢,見狀立即作鳥獸散,卻沒真正逃離,反倒躲進附近的巷子裡探頭觀望。
趙駒眯了眯眼,目光掃過那些巷口,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早已打聽過,揚州八大鹽商的府邸雖同處繁華地段,相互之間卻隔著至少兩三里路。
如今李家遭圍,按常理來說,尋常百姓撞見這等陣仗,早該嚇得四散奔逃,怎會有閒心在此窺探?
“把這些人拿了!”
趙駒揮手下令,聲音不高,“動作利落些,莫要驚動了旁人。”
幾名親兵立刻領命,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潛入巷弄。
那些閒漢還在交頭接耳,低聲討論著李宅的變故,冷不防後領一緊,已被死死按住。
有兩個反應快的想掙扎呼喊,剛張開嘴就被布團堵住,只能發出“嗚嗚”的悶響,被親兵們反剪著雙臂拖了出來。
不過片刻功夫,七八個閒漢便被押到趙駒面前,個個面如土色,眼神躲閃。
其中一個留著山羊鬍的漢子還想裝傻,哆哆嗦嗦道:“官爺……小的們就是路過看熱鬧的,沒……沒做什麼壞事啊……”
趙駒懶得與他們多費唇舌,只朝身旁的王虎使了個眼色。
王虎心領神會,上前一步,一把揪起那山羊鬍的衣領,冷眼喝道:“看熱鬧?你們不去碼頭茶館湊趣,偏在這巷子裡扎堆,當真是看熱鬧?”
他手上微微用力,山羊鬍頓時疼得齜牙咧嘴,再也裝不下去,冷汗順著鬢角直往下淌。
趙駒勒轉馬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群人,淡淡道:“帶下去,仔細審,看看是哪家的人。”
親兵們應聲將人押走,巷子裡瞬間清淨下來。
趙駒這才重新望向那座緊閉的朱漆大門,眼底寒光更盛。
見門前圍了一圈官兵,李宅門前的護衛們臉色驟變,手中的長棍不自覺地垂落下來。
為首的絡腮鬍壯漢最先反應過來,慌忙轉身拍打朱漆大門上的銅環,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慌:“快!快通報老爺!”
其餘幾個護衛面面相覷,握著兵器的手心沁出冷汗。
他們平日裡仗著李家的威勢,在這揚州城裡向來是橫著走的主兒,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一個年輕護衛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後背已抵在了冰涼的門板上。
“這……這是要抄家?”
一個護衛壓低聲音道,聲音裡帶著顫抖。
他望著那些寒光閃閃的箭矢,喉結上下滾動著嚥了口唾沫。
門房裡的老僕從門縫中窺見外頭情形,嚇得一個趔趄,連滾帶爬地往內院跑去報信。
趙駒冷眼掃過那幾個手足無措的護衛,右手緩緩抬起。
隨著他的動作,弓弩手們齊刷刷地拉緊了弓弦,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聲。
護衛們頓時僵在原地,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個不慎就會招來箭雨。
就在弓弦緊繃的剎那,李宅的朱漆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
一個身著綢緞、頭戴方巾的瘦高老者緩步而出,身後跟著兩個戰戰兢兢的小廝。
“這位將軍,”
老者拱手作揖,聲音雖努力維持平穩,卻掩不住眼底的驚惶,“老朽是李府管家李文煥,不知將軍率兵圍府,所為何事?”
他刻意挺直腰板,袖中的手指卻微微發抖,“此處乃朝廷特許的鹽商李府,家主李存己老爺更是……”
趙駒卻是並不理會,他鼻翼微動,捕捉到門縫中飄出的那一絲焦糊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可是來抄家的,就算現在他們將那些賬本證據盡數焚燒,又有什麼用?
趙駒眼中寒光一閃,猛地抽出腰間天子劍。
劍身出鞘的龍吟之聲震懾全場,陽光下鎏金龍紋熠熠生輝,劍尖直指李文煥咽喉。
“本侯奉旨查辦!”
趙駒聲如雷霆,“揚州李家欺君罔上,私吞鹽稅;勾結鹽梟,殘害朝廷命官;更暗中囤積私鹽,擾亂鹽法!”
他手腕一抖,劍鋒在李文煥頸側劃出一道血痕,“如今天子劍在此,如朕親臨!”
雖然安朔帝的本意是想叫他查明林如海的事情,但這會不妨他借用下天子劍。
畢竟,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院內突然傳來瓷器碎裂之聲,隱約可見人影慌亂奔走。
趙駒劍鋒一轉,厲聲喝道:“來人!抄家!破門!”
身後十餘名親兵立即抬著撞木衝向朱漆大門。
“將軍不可!”
李文煥還想阻攔,卻被趙駒一腳踹開。
老管家跌坐在石階上,眼睜睜看著沉重的撞木“轟”地撞上大門。
門內傳來一陣驚叫,那若有若無的焦糊味頓時濃烈起來。
“轟——”
撞木第三次撞上朱漆大門時,那道曾象徵著李家富貴的屏障終於應聲而裂。
木屑飛濺中,親兵們如潮水般湧入,緊接著便是兵刃交擊的脆響與此起彼伏的驚叫。
趙駒提劍邁步而入,靴底踩過門檻時,正撞見兩個護院舉刀砍向親兵。
他眼神一厲,手腕翻轉間,天子劍已如白蛇出洞,寒光閃過,兩顆頭顱便滾落在地,鮮血噴濺在雕樑畫棟的門廊上,與描金紋飾形成刺目的對比。
“拿下李家所有人!”
趙駒的聲音在庭院中炸開,帶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肅殺,“凡有膽敢抵抗者,格殺勿論!”
滿院已是一片狼藉。
原本修剪齊整的花圃被踏得不成樣子,名貴的蘭花與牡丹碾作泥塵;
抄家的兵卒正將人從廂房裡拖拽出來,屋內金銀珠寶滾落一地,與破碎的瓷片、散落的書卷混作一團;
西側的書房還冒著黑煙,焦糊味撲面而來,地上堆著半燃的賬本殘頁,顯然是來不及燒盡的罪證。
“老爺!老爺快跑啊!”
一個小廝抱著頭從內院衝出來,剛跑出兩步,就被一名官兵一腳踹倒,反手用繩索捆了個結實。
“放開我!我乃李家二公子!你們是哪來的臭丘八?”
一個身著錦袍的青年被兩名親兵按在地上,仍在掙扎叫罵,髮髻散開,露出一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
趙駒瞥了他一眼,冷聲道:“李存己何在?”
話音未落,內院月洞門後傳來一陣騷動。
李存己穿著一身皺巴巴的便服,被幾個護院簇擁著往外闖。
他面色慘白,往日裡的從容傲慢蕩然無存,只剩滿眼驚惶:“讓開!都給我讓開!我是朝廷在冊的鹽商,你們敢動我?!”
“老爺!”
李文煥不知何時爬了進來,此刻正連滾帶爬地撲向李存己。
李存己被李文煥撲得一個趔趄,踉蹌著站穩時,目光掃過滿院狼藉,那雙眼眸裡的驚惶驟然被怨毒取代。
他死死盯著趙駒,胸口劇烈起伏,彷彿要將滿腔的驚懼都化作怒火噴出來:“你是什麼人?!”
李存己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困獸猶鬥的狠戾,“你的上官是誰?敢在揚州城裡動我李家,活膩歪了不成?”
趙駒提著滴血的天子劍,緩步走向他,靴底碾過地上的碎瓷片,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尚未開口,身後的王虎已是一聲怒喝:“我家大人乃是朝廷一等勇毅侯!奉旨巡查江南鹽務,專查貪腐舞弊之事!
你這鹽商膽大包天,竟敢質問侯爺,是嫌脖子上的腦袋太穩當麼?!”
這聲斷喝如同平地驚雷,炸得李存己渾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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