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峰知道事已至此,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長劍一揮,架在了那名軍漢的脖子上,厲聲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從實招來!”
那軍士磕頭哆哆嗦嗦的說道:“這老頭是刺史府中書辦林雲署,小人和虞侯都是奉了刺史的軍令,追殺他,然後將他女兒帶回去。”
夏青峰扯下他遮面的黑紗,那軍漢急忙哀求道:”兩位大人饒命,小的也是軍中之人,受命於人,求您高抬貴手,放過小人。”
“扁大人意欲何為?”楊么問道,那軍漢遲疑了一下,夏青峰長劍壓了一下他的脖子,軍漢慌忙說道:“具體情況小人知道的不是太清楚,求兩位大人放過我,小人家中尚有老母,還有孩子,就指望我這點軍餉供養。”
楊么有點不高興,將長槍抵在他的胸口,冷冷的盯著他。
軍漢哆嗦了一下,低埋下頭,小聲說道:“小人依稀聽到一些,好像這個林書辦,掌握了一些扁大人貪贓枉法私通敵國的罪證,想趕到京城去告狀,舉報扁大人的罪行,所以,扁大人才派我們一路追殺,一定要結果了林書辦,做到死無對證。我和虞侯一路追趕而來,起先在城裡,人多眼雜,一直沒辦法下手,出了城,林書辦又拼命抵抗,而且,我們又怕傷了林姑娘,有所顧及,這才拖拖拉拉的到了這裡,不巧又遇到了二位,請二位大人高抬貴手,饒過小人。”
楊么十分生氣,握槍的手臂,青筋暴起,咬牙說道:“都是這幫狗官,誤國害民。”
“這事與這位姑娘有何干系?”夏青峰問道。
那軍漢一指馬車上的姑娘說道:“因為我們小扁相公看中了這位姑娘的美色,一心想要納為小妾,可扁大人想把這位姑娘送到京城,獻給什麼張大人,小扁大人十分不高興,結果他們父子兩人鬧得不愉快,就給了林書辦可乘之機,讓他們父女兩人逃了出來,我們追殺林書辦,扁大人一再交代,林書辦可以碎屍萬斷,但林姑娘,必須毫髮無損的帶回去。”
楊么已經怒不可遏,夏青峰急忙阻攔道:“楊大哥不可!”
但楊么已經手下用力,長槍噗的一下,從軍漢胸口刺進去,從後背冒出來,明晃晃的槍尖上,鮮血流淌,口中撥出大口粗氣道:“氣死我了,士可忍,熟不可忍!”
“可是,他也是受別人差遣,身不由己啊!”
“扁至誠為人陰險歹毒,厚顏無恥,從來就沒有講過什麼真話,做過什麼正事,他身邊的那些人,都是烏合之眾,和他一丘之貉,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若是輕信了他的謊言,放走了他,他立馬就會向扁至誠舉報我們,扁某人的暗算,我們是防不勝防!”楊么說道:“夏兄弟,你心太仁慈,行事當斷不斷,恐怕日後,會給自己留下無盡麻煩!”
夏青峰不語,從軍漢身上搜出一塊腰牌,藏在自己身上,轉身看看林雲署,伸手一探鼻息,他已經氣息全無。
“姑娘,事已至此,只能節哀順變,不知道你有什麼打算?”楊么問道。
姑娘頭也沒抬,低垂著,無力的搖了搖頭。
“京城遙遠,況且扁至誠一定會沿途設伏抓你,你若冒失前去,恐怕凶多吉少,這附近可有什麼親朋好友,可以先去投奔,暫避一些時日。”夏青峰說道。
姑娘是林雲署的女兒林語葇,她無力的搖搖頭,依然緊緊的抱著爹爹的遺體,低聲嗚咽道:“爹啊,您留下女兒一個人,舉目無親,如何是好?”
“這就麻煩了,我們兩個軍漢,都住在軍營中,帶著你,實在是多有不便,如何安頓好你,確實是一個大麻煩。”楊么歉意的說道。
見她這樣,夏青峰心中也跟著升起一絲酸楚,說道“姑娘,要不這樣,這附近有個道觀,裡面住了一位女道長和她的女弟子,我幾次巡山,經過那裡,偶爾也會前去討杯水喝,和道長有過幾次接觸,那道長為人和善,也頗有俠義情懷,我們不妨去求求道長,暫且把你安頓在那裡,而且,這裡山高林密,地處僻靜,少有行人,您呆在哪裡,肯定不會有事,等過一陣,風聲過了,再另外想辦法。”
“也只能這樣了。”楊么點頭說道。
“這個比較棘手。”夏青峰一指陳進的屍體,轉頭對那林語葇說道:“姑娘,請您要多委屈一些時日,待軍營稍有空暇,我和楊大哥自會前來探望你,我們一起再想想什麼辦法,把你安置好。”
林語葇亂髮遮蓋著面容,看不清她的面龐,但從身材來看,應該還比較年輕的,聽他們講,也別無辦法,只好微微點了點頭,依然將林雲署緊緊摟在懷中。
楊么和夏青峰用帶著的朴刀在林中一處隱蔽處,挖了一個深坑,恭恭敬敬將林雲署掩埋好,又找了一些山石枯樹,做了遮蓋,夏青峰還特地在一處石壁上做了一個記號,說道:“林老前輩,暫且委屈一下,日後夏某一定前來,將您帶回家鄉,好好的安葬妥當。”
林語葇聞言,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三人從樹林深處出來,林語葇心情悲痛,一步三回望,不捨就這樣將父親留在這裡。
“林姑娘你放心,將來有一天,夏某一定陪你回來,祭奠老人家,達成心中所願!”夏青峰一字一頓的說道,他知道,自己承擔的那份沉甸甸的責任。
回到馬車處,楊么踢了一下陳進的屍體,鄙夷的說道:“走狗,跟著扁至誠,做盡了壞事,今日遇見了爺,讓你早日轉世投胎,來世做個堂堂正正的好人,免得夏兄弟責備我!”夏青峰被他如此一講,便已釋懷,心中對他隨便殺人的怨氣,也都散了
“前面不遠處,有個斷崖,斷崖下面便是野狼成群的山谷,這兩個狗賊,不值得我們為他浪費力氣,不如就扔下山崖,餵了野狼,連個骨頭渣渣都不會留下,也不會被人發覺。”。楊么抬手將陳進的屍體放到肩上,夏青峰急忙走過去,從陳進懷中掏出令牌,和先前那軍漢的腰牌一起,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坐騎馬鞍袋內,與楊么一起,一人扛起一具屍體,走進林深處,尋到懸崖邊上,奮力拋下,不一會,只聽得山谷內野狼的嚎叫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二位仁兄,切莫怪我楊某人心狠,實在是你們跟著扁某人,幹盡了壞事,我今送你們早入輪迴,來世投胎,把眼睛擦亮一點,找個好人家,好好修行,切莫再做汙齪之事!”楊么煞有聲勢的朝著山崖下拜了一拜,口中唸唸有詞的說道,拿眼睛瞟了一下夏青峰。
夏青峰知他心意,淡淡一笑。
“你這婦人之仁的假慈悲,將來必為所累!”楊么責備道,夏青峰未置可否,二人默默的回到馬車邊,楊么將陳進他們的兩匹坐騎牽入密林,抽出短刀,接連將兩匹坐騎刺死。
“楊大哥,不可!”夏青峰阻止道,可惜,楊么身手很快,兩匹馬已然倒地。
夏青峰知道他的想法,但心中仍是不快,蹲下身,撫摸一會馬兒,然後起身,一言不語的往回走。
“我知道你心中怪我,只是,這件事情非同小可,若不如此,這兩匹馬定會自行回到軍營,那時這事就隱藏不了,依扁大人的行事風格,你是知道的,定不會輕易放過此事,恐怕到時候,你我二人,包括這位林姑娘,都很難脫身。”楊么追上來,解釋道:“但都如你行事,優柔寡斷,恐怕日後,會給你自己惹上麻煩。”
夏青峰知道他講的不是沒有道理,就不和他爭辯,匆忙回到馬車邊,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林中一片黑暗,螢火飄蕩,野狼的嚎叫不絕於耳,林語葇嚇得躲在馬車的車轅下面,驚恐的環顧四周,見到他二人迴轉過來,這才放下懸著的心。
夏青峰伸手想拉她上馬車,林語葇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手伸給他,但已是筋疲力盡,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反而一下子癱坐在地。
夏青峰見狀,也沒有多想,低身一把將她抱起,輕輕放到馬車上,低聲說道:“你不用怕,只要有我和楊大哥,就不會讓人傷害你!”
林語葇垂著頭,低聲嗯了一下,聲音雖小,卻是非常溫柔,就像一陣輕風,拂過夏青峰的心頭,讓他一下驚慌起來,甚至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深感自己剛才太冒失了,太唐突了,臉上一陣臊熱,便趕緊趕著馬車,一言不發。
楊么跟在他們後面,端坐在馬背上,手裡拉著夏青峰的馬韁繩,看他們二人默默的坐在馬車上,而且坐姿古怪,不由得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夏青峰似乎察覺到了楊么的古怪,更加心慌,忙不迭的拍打一下馬兒,馬車在山路上快速奔跑起來。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你們只會吃我的,喝我的,花我的,真正要你們出力的時候,什麼也指望不上,真是一群廢物!”雲中府衙內,刺史扁至誠惱羞成怒,他尖嘴猴腮,兩眼陰沉,指著一眾手下,聲色俱厲的罵道:“一個虞侯,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書辦都解決不了,你們這些窩囊廢,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老夫親自去辦理好了!”
一眾手下一個個噤若寒蟬,面面相覷,氣都不敢出。
“爹,陳進不是還沒有訊息嗎,您何必如此大發肝火!”他兒子扁盡忠說道。
“這都多長時間了,老書辦也是臨時倉皇出逃,想必肯定是沒有什麼充足的準備,況且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廢物和小姑娘,能跑到哪裡去,讓陳進去辦理他們,且不是手到擒來的小事,早就該回來交差了。”
“或許,光天化日之下,陳進在雲中城裡不好下手,定是等到了城外山高林密之處,才能動手解決那老東西!”
“即便是這樣,城裡城外,也夠他們跑了幾個來回了。”扁至誠長嘆一口氣,說道:“陳進遲遲不回,定是發生了變故,你們速拿上我的印信手令,沿途四下嚴加巡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定要把他們給我找回來!”
眾人慌忙應諾,戰戰兢兢的退下,自去辦事。
扁至誠捶打著自己的腿,有些憤恨的說道:“都怪我這條腿,若不是當年抗擊遼兵,中了一箭,落下個殘疾,我就該親自前往,一定手刃了老東西!”
“爹,爹,您切莫為此等小事傷了身體,事情不是還沒有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嗎。”扁盡忠急忙上前勸道,並揮手讓部屬和下人全部退了出去。
“林雲署我倒不怕,諒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我,想我扁某人,宦海沉浮,戊守一方,幾十年來,朝廷上上下下,遼國裡裡外外,哪個沒有得到我的好處,且能輕易相信他的片言隻語,只是,逃脫了林家那姑娘,才是實在的於心不忍,原本想著,將她送給張大人,我後半生的富貴,便有得著落了。”
“陳進跟著爹也有些年頭了,辦事妥當得體,肯定會處置好林雲署,把林小娘子給您帶回來的。”
扁至誠頓了頓說道:“兒啊,你要記著,你爹這些年,能夠在官場中如魚得水,左右逢源,無非就是敢貪銀子,會花銀子,你就說雲中府這些人,真的跟咱爺們都是一條心嗎,未必,但是,我手中有的是銀子,捨得花錢,這些人才會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們,他們可沒有什麼朝廷社稷天下蒼生,他們這些人的眼珠子只看到咱爺倆手裡的銀子。”
扁盡忠望著他爹,似懂非懂,扁至誠見狀,有點恨鐵不成鋼,重重得說道:“你別成天把心思花在女人身上,這個世道,只有銀子,才能救你,才能讓外面那些人聽你差遣,人心算個屁,在銀子面前,人心啥也不是!”
“爹,那咱的銀子都藏在哪裡啊,兒子可是一直未曾見著。”
扁至誠陰險的一笑,說道:“這個,你先別急著打聽,該交給你的時候,老爹會一文不少的都交給你,你現在要好好的歷練,要像你爹我一樣,做無恥之人,行不義之事。”說完,他拿起一塊令牌,命令道:“張開手來!”
扁盡忠呆呆得望著他,緩緩張開手掌。
扁至誠用令牌輕輕的拍打了一下他的手掌。
“痛嗎?”
“不痛!”
扁至誠又用力狠狠的打了一下,提高了語調,問道:“痛嗎?”
“痛!”扁盡忠齜牙咧嘴的說道。
“可有痕跡?”扁至誠問道。
扁盡忠望著自己的手掌,仔細的看了又看,搖搖頭,說道:“未有痕跡。”
“既然未有痕跡,痛從何來?”扁至誠呵斥道。
“爹,你真的打通我了!”
“沒用的廢物,你爹我為官幾十載,過手的銀子多了去了,告我的人何止林雲署一人,只要我抵死不認,朝廷又奈我何。”說完,他一板子打在扁盡忠的手掌上,冷冷的盯著他。
“不痛,爹。”扁盡忠臉上絲毫不見起伏,故作輕鬆的說著。
扁至誠心滿意足的笑了,說道:“似你這般,將來厚顏無恥上,絕對不輸我,你爹以前一直和西邊的遼人打交道,現在看來,這些遼人已經窮途末路,反倒是東邊的金人,一下子強盛起來,將來局勢,還真不好說,兒子,這西邊的,東邊的,都是你爹的親爹,我都得小心伺候著,這些傢伙,都是強盜,掠奪慣了,咱不能不順著他們,現在,你知道你爹為官不易了吧!”扁至誠長嘆一口氣,一指門外,說道:“至於他們,除了銀子,懂個屁!”
扁至誠拿起筆,邊寫邊說道:“這附近有吳有德的駐軍,這傢伙陰險狡詐,仗著張邦昌大人,和東邊的金人打的火熱,與我一直是面和心不和,這幾年遼人漸弱,蔡大人也不在了,我也難以與他爭鋒,吳有德雖然品級比我低,又在我的轄區內,可是對我的命令一直是虛與委蛇,我惱恨他久矣,可惜輕易人家現在攀了高枝,和張大人勾連,有搭上了東邊的,我還不便輕易得罪他,對他還需要好好的拉攏一下,為我所用才好,你拿著我的書信立刻前去,當面將這封信交給他,就說今晚在雲中最好的酒樓,我單獨宴請他,請他務必賞光!”
說完,扁至誠將書信遞給兒子,又說道:“然後,你直接前往東京,沿途各關卡,一一打點好,讓他們多多留意,只要發現林雲署的蹤跡,立即飛馬快報於我,我會安排人手,做得不留痕跡。”
扁盡忠眼巴巴的望著扁至誠,有點不情願的說道:“這種差事,你還是安排別人去吧!”
扁至誠稍有不悅的說道:“你那點花花腸子,難道我還看不出來,告訴你,你一路嚴密追查林雲署,到東京和你娘會合,聽你孃的安排,為了老扁家的大業,你娘也是費了不少心血,陪著張大人,獻了多少殷勤,剛剛有了進展,且能被你耽擱了。”
“爹,難道我們真的要這樣做嗎?”扁盡忠不滿意的嘟囔道。
“屁,你懂個屁,你看前朝,哪個皇帝得位是名正言順的,就說咱大宋朝,太祖皇帝,還不是從他四歲的侄兒手中奪取來的,太宗皇帝,更是厲害,燭影斧聲,連親哥哥都沒放過,所以,你一定要聽你爹的,為了目的,可以做無恥之人,行不義之事。”
“爹爹教育的是,孩兒牢記在心。”
“另外派人把燕兒從她孃家接回來,你和你娘都不在家,偌大的府第,就為父一人,實在冷清。”扁至誠淡淡的說道。
扁盡忠聞言,頓時一臉憤怒,欲開口,卻還是膽怯,硬生生的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我的傻兒子,只要你爹大業有成,這天下都是我們父子的,到時候,要什麼沒有,為了一個女人,還和你爹鬧彆扭,值得嗎!”扁至誠恨得用指頭點著扁盡忠的腦門,一個勁的數落道:“我真成了大業,天下女人,還不是任你挑選!”
扁盡忠被他爹如此一說,不敢爭辯,唯唯諾諾的說道:“兒子這就去辦!”
說完,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看著兒子的背影,扁至誠嘴角露出一絲微微的冷笑,在屋內得意的邁著方步,搖頭晃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