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青鋒記

第29章 三變先生

三先生的學館很是簡單,就在城牆邊上的一塊空地上,搭了一片茅草屋,前面是學生學習的地方,後面單獨隔出了一小片,算是做他自己生活的小天地,雖然簡陋,卻是十分的整潔,一切排布得井井有條,就連學館周邊的菜地,也都是整齊劃一,林語葇見了,心中一怔,暗自想到,這個小學館貌似簡單,其實暗含著八卦佈局,還不是一般人可以看得出來的,這也幸虧了當年父親教自己讀過《周易》一書,否則,以自己的能力,未必就能瞧出其中端倪。

三先生身材高大,有些臃腫,臉上兩個眼睛特別得大,眼珠子稍微有些凸出,眼袋肥大,鼻子高挺,大耳垂耷拉著,大嘴,肥嘟嘟的臉頰和腦門上,皺紋不少,見了秦有財他們衣衫上鮮血殷紅,怕嚇著了孩子,連忙讓他們提前離開,笑容可掬的站在後院門口,有條不紊的指揮丐幫的人將傷員扶到裡面去。

夏青鋒和林語葇跟隨著眾人,跨過前院,恭恭敬敬的對三先生施禮。三先生見到他二人面生,立馬沉下臉,冷冷的說道:“在下小院雜亂,二位就沒有必要進來了,請回吧!”

秦有財見狀,連忙說道:“三先生且莫生氣,這二位也是俠義中人,若不是他們二位仗義出手,今日我們這些兄弟恐怕就見不著尊駕了,而且他們二位也仰慕您,在下就冒昧的帶著他們過來了。”

三先生冷冷的看了夏青鋒和林語葇一眼,尤其是見到林語葇,目光特意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也沒有言語,徑直轉身走了,留下幾人尷尬的站在那裡。

“二位切莫見怪,三先生就是這樣的脾氣,沒有趕你們離開,就是允許你們留下了!”秦有財勸解道,連忙跟著三先生去了。

林語葇指了指門邊上的一塊木板,只見上面寫道:“官宦人家莫入,經商人家莫入,一正教人莫入。”

林語葇也不言語,朝著夏青鋒莞爾一下,仰著頭便跨了進去。

夏青鋒知道她的意思,但嚴格來講,祖師歐陽彝尊確實是一正教弟子,後來離開了,自創了鐵劍派,杜元極雖然是自己的師傅,但這個師傅自己還沒有見過一面,所以,他也算不得一正教的人,不過,這個三先生如此立下規矩,肯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江湖之中,注重門派,而她不是江湖中人,所以可以無所顧忌,大膽而入。

夏青鋒停頓了一下,還是進入院子,三先生正忙著給受傷的丐幫人包紮傷口,也顧不上他倆。

“奇怪,偌大的院子,難道就他一個人住著?”林語葇四下打量,發覺除了他們這些人,好像院子裡沒有幫忙打雜的,這三先生搖頭晃腦的忙著,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這些人的安危,便附在夏青鋒耳邊,輕聲說道。

秦有財朝著林語葇搖搖頭,說道:“三先生,我這幾位兄弟雖然身負重傷,但只要有三先生,就不會再有性命危險?”

“難道這位是華佗再世?”林語葇不滿的說道。

秦有財笑道:“何止華佗再世,實乃天上神仙,妙手回春。”

林語葇這才定睛細看三先生,漸漸的,發覺出一絲異樣,急忙扭過頭,卻見夏青鋒朝著她微笑,點了點頭,她立時心神領會,便再言語。

三先生雖然忙著給丐幫的人包紮,但仍然厲聲說道:“你們幾個可在議論老夫?”

秦有財嚇了一跳,急忙解釋道:“豈敢豈敢,秦某對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要不然也不會冒冒失失的前來打攪,都是我們叫花子讀書少,腹中沒有墨水,講話有失委婉,煩請三先生諒解!”

三先生白了他一眼,一指院門外,說道:“你派幾個人去外面坐著,替我守門去吧!”

秦有財知道他的性格,微笑著跨出院門,在牆角蹲著。

夏青鋒也是頗感疑惑,正要開口,三先生冷冷得說道:“你也出去吧!”

面對三先生的逐客令,二人無奈,只得轉身離開。

“這位姑娘可以稍微留一下!”三先生突然說道,讓林語葇頗感意外,一把將夏青鋒推了出去,自己返身找了一個凳子,安安靜靜的坐下,靜觀他救治丐幫的人。

“姑娘不要好奇,在下脾氣古怪,家人都棄我而去,所以,偌大的一個院子,只我一人。”三先生忙著給丐幫的人包紮,頭也沒有抬起,冷冷的說道,其實,是在提醒林語葇,不要再四下打量,探尋他的秘密。

林語葇笑道:“小女子聽秦大哥說三先生為人仗義,專門教農家孩子讀書識字,多少年來分文不取,我和夏大哥十分敬佩,便跟著秦大哥他們過來,專程拜訪!”

“只要不壞了規矩就行!”三先生說道。

“那是自然,夏大哥和我自然懂得進退,不敢輕易冒犯先生的。”

“現在這個世道,狂妄自大之人到處都是,能守規矩,知進退的人,不多不多!”

林語葇笑道:“夏大哥和小女子雖然是路過,但聽聞先生古道心腸,濟貧扶危,景仰不已,便登門拜訪,多有唐突,還請先生見諒!”

“都是謠傳,切莫當真!“三先生只顧給丐幫的人包紮好傷口,勉強吐出一句。

三先生將最後一個丐幫的人包紮好,寫了一個紙條給秦有財,說道:“老規矩抓藥,今日五八和十二,莫壞了規矩!”

秦有財接過方子,笑道:“三先生放心,方子一定銷燬,斷不會讓人留底,多餘的藥我會拋入河中,不留遺憾。”

三先生難得的露出笑臉,說道:“你們丐幫這些兄弟,雖然貧困交加,四方漂泊,卻有江湖俠義情懷,除暴安良之舉,在下佩服!”

秦有財有些受寵若驚,感謝道:“多謝三先生抬愛,我們這些丐幫弟子,也沒有少打攪您!”

三先生突然收起笑臉,揮手說道:“你們去罷,莫壞了規矩!”

一揮手,竟下了逐客令,冷冷的說道:“你們都可以走了!”

沒有任何客套,也沒有任何加以掩飾的言辭,就這樣冷冰冰的下了逐客令,秦有財看了看林語葇,有些不放心,但又不敢多問,只能對她揮揮手,帶著丐幫的人匆匆離去。

林語葇搖搖頭,心想這個人行為怎麼會怪異,嬉笑怒罵,盡在傾刻之間,根本沒有什麼可以預見,和他在一起,當真要百分百的提心吊膽,怪不得家人都離他而去,就是換作了自己,估計和這樣的人相處,一個時辰都難以堅持。

此刻偌大的院子,就剩下了三先生和林語葇二人,十分的安靜,三先生雙眼緊緊的盯著林語葇,目光如同鷹隼一般,讓她深感不安,也十分的不悅。

三先生沉著臉說道:“姑娘貌似一臉笑容,但眉頭深藏憂慮,心事太重。”

林語葇心中一驚,有些慌亂,低聲說道:“何以見得?”

“你和那位夏公子雖然形影不離,但其實是咫尺天涯!”

林語葇看著他,其實心底裡已經是波濤翻滾,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喃喃的說道:“先生只是眼見為虛,並不是真實所在。”

講出這句話,她也覺得自己心底裡發虛,對夏青鋒,心底裡的那份情誼,真的是如火如荼,可是,她又在刻意的壓抑自己,躲避夏青鋒,也在躲避自己,離開雲中的這些日子,她感覺到,自己很累,今日被三先生如此一講,頓時身子僵硬的站在那裡,竟沒有什麼勇氣去反駁,或者拿出什麼來證明自己對夏青鋒炙熱的情感。

三先生抬頭看著天空,指著天上的流雲,說道:“白雲蒼狗,巫山雲雨,才下眉頭情,卻上心頭事!”

林語葇心中一怔,似乎一下被他點中了什麼。

三先生長嘆一口氣,攏起袖子,說道:“明日午後,我會早些放學童回家,姑娘不妨一人前來。”

說完,也不管林語葇如何表情,竟自行進入房中,砰的一聲關了房門,將林語葇獨自扔在院中。

林語葇十分生氣,恨不得衝上前去,一腳踹開房門,將這個冷漠怪異之人罵得狗血噴頭,方能解心頭之恨,可惜,她只能狠狠的跺了跺腳,無奈的走出小院。

丐幫的人已經散去了,獨夏青鋒守在門前,見了她,一臉微笑的問道:“你覺得怎樣?”

“就是一個沒有人情味的行屍走肉,怪物!”林語葇氣憤的說道,但她把三先生的另外一些話壓在了心底,口中不敢多講,生怕露出了什麼破綻。

夏青鋒可能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笑著說道:“我們不妨找個客棧,休息幾日,看來這個小小學館,不是風平浪靜之地。”

林語葇抬眼看了他一下,竟沒有反駁。

花燈初上,夏青鋒和林語葇沿著街道,慢悠悠的走著,相州遠比交城繁華,為了避開周慧良一事的影響,他們特地繞了一些路程,卻沒有想到,竟然又遇上了一個周成良。轉念一想,這個應該是固德郡王的安排,想著有這兩兄弟替自己看著,冶煉生鐵,倒賣給契丹人和金人,應該是萬無一失。

“官官相護,百姓何以為生!”林語葇氣憤的說道。

“這個固德郡王太囂張,竟然如此有恃無恐,有機會一定手刃此賊,還天下清平。”

林語葇抬眼瞟了他一下,說道:“三先生今日將我留下所為何事,你怎麼一直不問我?”

夏青鋒微笑道:“何須問你,你若想講早就講了,一直沒有講出來,那肯定是無關緊要之事,都是那個怪人在故弄玄虛罷了。”

廊簷下剛好有一盞燈籠,燈光照在他的臉上,雙目像清澈的湖水,熠熠生輝,俊朗的面孔,顯得英姿勃發,嘴角微微上翹,盯著林語葇,一下子讓她面紅耳赤起來,急忙說道:“你沒覺得這個三先生有什麼可疑之處嗎?”

“何止可疑,其實是深藏不露!”

林語葇心底裡有些慌亂,同時對三先生也更加懷疑,甚至他特意將自己留下來,並且要自己明日午後獨自前往,究竟有什麼計劃,難道真如夏青鋒所言,是在故弄玄虛,還是另有隱情,她不敢和夏青鋒提起,生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低聲說道:“我也覺得這個三先生沒有這麼簡單。”

正說著,一隊官府衙役騎著快馬飛馳而來,夏青鋒擔心林語葇,一把將她拉進懷中,轉過身,和她換了一個位置,將她靠著牆,自己則背對著街面,馬隊快速的從他們身邊衝過,險些就碰著了夏青鋒。而那幾個衙役經過時,目光狠狠的掃過他們兩個人,露出了怪異的笑容。

夏青鋒眼睛餘光掃過,風中充滿了香燭的味道,心中暗道這幾個衙役有些怪怪的,卻又一下子講不出來哪裡不妥。林語葇伏在他的懷中,感覺到了他心跳的聲音,全身發軟,竟無法站立,一種久違的溫暖讓她熱淚盈盈。

兩個人就這樣相擁在一起,誰也不想開口。

過了很長的時間,夏青鋒才溫柔的說道:“這些日子你怎麼總是對我不理不睬的,難道是我哪裡做錯了嗎?”

林語葇臉頰滾燙,心中急促,聞言急忙推開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答非所問的說道:“奇怪,這些衙役急匆匆的幹什麼?”

夏青鋒不解的看著她,一時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走啦!”林語葇溫柔的說道,一把拉過他,進入對面的一家酒店,大咧咧的找了一張桌子坐下,揮揮手,知會小二,小二麻利的端上來一盤牛肉和一大盤包子,疑惑的看著他們兩人。

林語葇揮揮手,讓小二離開,將牛肉和包子拿起,走到酒家門邊,對蹲在牆邊的幾個乞丐說了幾句話,便將手中食品遞給了他們,一眾乞丐拿了食品,高興得一鬨而散。

林語葇站起身,一臉笑意的走回到夏青鋒面前,說道:“怎麼樣?”

夏青鋒點點頭,說道:“看來秦大哥要讓位給你了!”

“你就只管填飽肚子就行了,我才懶得去做叫花子呢。”林語葇打了一個鬼臉,說道:“要不我請你吃一道美食?”

一招手,叫小二過來,吩咐道:“來一份生煎皮渣,外皮要稍微焦黃一些,再來一份皮渣燴菜,要用新鮮的河蝦墊底。”

夏青鋒微笑道:“看你小小年紀,見識可是比我還豐富。”

林語葇低垂眼簾,平靜的說道:“當年母親去世,爹爹將我從江南接來北方,怕我悲傷,就一路慢慢的陪我遊歷名山大川,品嚐了各地的美食,所以,我肯定比你一直呆在軍營裡面要知曉得多!”

夏青鋒心底一驚,知道一下子就說到了她的痛苦之處,父慈母愛,她是父母的掌中寶,可惜,幸福就像一陣風,從她的指縫中流逝,他急忙攏住了她柔弱的雙手,低聲說道:“相信我,我也會陪著你遊歷山川,不懼風霜。”

林語葇眼眶溼潤,一句話湧到嘴邊,還是強忍著,沒有說出來。

從林語葇顫抖的雙手中,夏青鋒能夠深深的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低聲說道:“今生今世,我會視你為生命之寶。”

“對不起,我做不到,真的,是我做不到!”林語葇抽出手,掩面抽泣起來。

夏青鋒心中一驚,頭腦發昏,問道:“為什麼?”

林語葇將頭埋在雙掌之中,無奈的搖了搖,說道:“夏大哥,你不要這樣逼著我。”

正說著,一個小乞丐站在酒店門口,朝著他們張望,夏青鋒立馬懂了,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小乞丐指了指林語葇,問道:“姐姐怎麼了?”

“眼睛裡進了沙子,這會有點痛。”夏青鋒說道。

“姐姐人生得好看,心地也善良!”小乞丐說道。

“你家裡人呢?”夏青鋒關切的問道。

小乞丐看著夏青鋒,咧了咧嘴,強忍著沒有流下眼淚,像個大人一樣堅強的說道:“去年黃河大水,他們都被淹沒了。”

夏青鋒心疼的把小乞丐拉進懷中,此刻,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和弟弟,小乞丐如同他的弟弟,幼小的身體在風雨飄搖中掙扎,讓他心痛不已,低聲問道:“小弟,你還好嗎?”

“你告訴好看的姐姐,前幾天朝廷派人送來了不少的賑災銀子,今天押運銀子的欽差大臣已經回京覆命,還有,剛才那些衙役,都去了城西周大人的別院。”小乞丐伏在夏青鋒的肩頭,低聲說道。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薛道光,他們都叫我小光!”小乞丐說道。

夏青鋒點點頭,說道:“好看的小姐姐還和你講了什麼?”

“姐姐讓我到交城三清觀,找一個叫石泰的道長,她說只要我去了,道長就懂了。”小乞丐薛道光說道。

夏青鋒瞬間就理解了林語葇的想法,自己雖然捨不得這個小乞丐,可惜,以目前的現狀,自己真的無法保護他,而石泰,一定能夠護佑小乞丐的周全,因為,在石泰的身後,有一位不老神仙張伯端。

“姐姐講得對的,我的好弟弟,你自己僱一架馬車去,不要再在外面風餐露宿了,你將自己安頓好了,好看的姐姐才會開心的。”夏青鋒說道。

薛道光看著他,說道:“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和姐姐?”

夏青鋒安慰道:“姐姐度過這段困難時期,有時間了,一定要去三清觀找你的。”

夏青鋒一推薛道光,說道:“去吧,好弟弟!”

“讓姐姐放心,我這就去找石道長。”薛道光看了一眼他,轉身就走。

看著他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夏青鋒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你放他走了嗎?”林語葇悄悄的走到他的身後,雙眼發紅,低聲問道。

夏青鋒點點頭,問道:“石泰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等過了這件事情,咱們就去找找他們,我剛好要向張真人請教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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