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麼說,真的也好假假的也罷,對於楊士奇而言這確實是一個踏入仕途的機會,總比自己每天渾渾噩噩要強很多,人必須要在這最重要的時刻,做出選擇,他自然不會有任何的猶豫,立刻回禮道:
“楊士奇,願為殿下效力!”
陳南賓這個時候,眉頭不禁緊緊皺起,在他看來朱允熥所說的,是老者託夢讓他知曉的楊士奇的存在,這倒看起來像是真的,因為要知道朱允熥目前的手下僅僅只有自己一個,而朱允熥又從未離開過京城,他基本上沒有任何的訊息來源,是如何知曉的楊士奇?
這託夢托出來的一個人,真的那麼靠譜嗎?
他有些懷疑,楊士奇的能力,不過陳南賓倒是現在沒有多說什麼,楊士奇具體有沒有用,一會便知曉了。
他可是知道,殿下這次把江浦縣的各種宗卷全部拿了過來。
陳南賓方才就知曉了,殿下準備治理江浦縣的事情,對於這件事情他還是很支援的,因為若是殿下真的能把江浦縣治理的井井有條,那對於殿下的幫助實在是太大了。
可殿下又不能離開京城。
自己還需要負責諸多事情。
若是殿下真的能尋到一個不錯的手下,這對於殿下而言完全是好事。
“殿下,不知現在可否有事情,需要我來去做?”
楊士奇準備先在朱允熥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能力,畢竟他確實得到了朱允熥的看重,但若是自己無能的話,那說不定朱允熥到時候就會放棄自己了,所以抓住這個機會的同時,必須要認真一些。
“還真有,你看看這些。”
楊士奇的話,說到了朱允熥的心裡,他現在正瞅著江浦縣的問題需要人解決呢,正好交給楊士奇,也順便看看這楊士奇的能力。
楊士奇認真注視著這一份份卷宗,眉頭緊緊皺起,能看出來他對於這件事情很認真,這也相當於是朱允熥給他的考驗。
他若是能在這上面表現出來一定的能力。
那相當於,朱允熥的這條路,走通了。
半晌過後,楊士奇忽然道:
“殿下,在臣看來,目前這江浦縣最大的問題就是水利痼疾,懸江之患。”
“其長江堤險,駟馬河口至石磧閘段堤基浮沙,遇汛必滲,至少三年兩潰,最終恐怕會淹沒灘田萬餘畝,流民棚戶屢築屢毀啊。”
“而滁河更是淤塞嚴重,湯泉陂渠口淤積,丘陵區兩萬畝旱田無法灌溉,畝產僅平原三成,又有石磧閘短板,閘門啟閉機栝鏽蝕,汛期排洪遲緩,這乃是首要問題,必須從速解決。”
楊士奇給出了自己的看法,這讓朱允熥不禁眼神亮了亮,他立刻請教道:
“先生可否詳細說說?”
“自無不可。”
楊士奇似乎在理清自己的思索,他頓了頓,再度道:“這長江險段,浮沙地基,存在著很大的問題,其核心就是江浦沿江的堤防,尤其是駟馬河口至石磧閘段,地基並非堅實黏土,而是鬆軟的浮沙層。汛期江水一漲,水壓滲入沙層,極易掏空堤基,我觀縣誌中,載其三年兩潰,幾乎成了規律性災難,而一旦潰堤,長江水直灌內陸,淹沒灘田上萬畝,沿江的流民棚戶首當其衝,即使災後重建,次年汛期又可能被沖毀,形成潰堤、重建、再潰的惡性迴圈。”
“江浦縣這方區域,石磧閘失效,排洪能力已經徹底失去了作用,石磧閘是調節江、滁水系的關鍵樞紐,但閘門啟閉機栝年久鏽蝕,操作遲緩。汛期需要快速排洪時,閘門開合不暢,延誤洩洪時機,而我閱讀卷宗,卻發現目前朝廷財政拖延,工部雖批維修銀兩,但款項被層層截留,五年未到位,地方無力自籌,只能任其惡化。”
“而這痼疾根源,就是自然與制度的雙重原因,江浦橫跨長江北岸,地勢‘三山四水’,龍王山、湯泉山等丘陵佔三成,平原與江灘佔七成,這種地形本是‘水利雙刃劍’,丘陵需引水灌溉,平原需防洪排澇,治理難度倍增,再加上潮汐‘送沙入腹’,長江潮汐每日兩次湧入內河,退潮時留下大量泥沙,若未及時清淤,河床迅速抬高,形成‘潮退沙留,河成平陸’的困局。”
說到這裡,朱允熥不禁點了點頭。
楊士奇說的一點也沒有錯,因為他記得清楚,歷史上未來的永樂年間,夏原吉治水時,就發現吳淞江因此全線淤塞。
而除了楊士奇所說的這些外,還有其他的原因,比如朝廷水利工程聚焦大江大河,如拓黃浦江,但支流河港長期被忽視,地方豪強甚至故意壅塞支河,圍墾造田,進一步削弱水系網路。
譬如,太倉州曾築’斜堰‘截斷七浦河上游來水,導致下游太倉高鄉旱情加劇,引發州縣糾紛。
這個問題,很難解決。
歷史上,大明朝倒是有人嘗試解決過。
比如分水殺勢,借鑑‘江浦合流’,永樂年間,葉宗行提出‘棄吳淞、拓黃浦’,將太湖水分流至黃浦江入海,此舉大幅減輕主幹道壓力,江浦可效仿拓寬駟馬河、石磧閘段河道,並在上游開挖分流渠,連通白馬山溪澗,讓江水“多路出走”,而非死守險閘。
明代中後期的呂光詢總結:‘水緩潮急處,去江十里置閘。’,旱季閉閘蓄清水灌溉,汛期開閘洩洪,利用急流衝沙,江浦可在滁河入江口重建石閘,並設‘閘夫’專職維護,破解‘旋浚旋塞’魔咒。
亦或者隆慶時,海瑞治水,面對與江浦相似的流民問題,果斷以修渠換糧發動災民。
結果‘畚鍤雲集,兩月工成’,既治水又安民,江浦流民正可組織為清淤主力,疏浚湯泉陂,同步解決生存與灌溉難題。
但,他卻不能使用這種方法。
因為他只有半年時間,而歷史上這些辦法,都用了三年甚至五年,半年時間想要解決這個難題,可不是那麼輕鬆的事情。
“既然先生能看出來這些問題,可否能思索出來解決之法?”
朱允熥忽然問道。
“這...”
楊士奇頓時就感到難辦了,他立刻開始思索起來,不過這個問題很顯然不是那麼容易就解決的,而陳南賓也在旁思索,他已經認可楊士奇的能力了。
楊士奇,確實很不錯。
而這個問題,也確實需要解決,該如何解決?
見兩人愁眉苦展,苦苦思索的樣子,朱允熥笑了笑,隨即言道:
“我這裡倒是有辦法,你們看看如何?”
兩人臉色皆微微一頓,殿下這麼快就想到辦法了?
這...
殿下這般能力,也太過於匪夷所思了,要知道楊士奇可是剛剛看出來江浦縣所存在的這個問題啊,殿下隨即就思索到了解決方法,這個速度...真的無法想象。
“我的方法,其實說起來倒也是簡單,第一步就是打造保命工程—,先穩住長江這條‘怒龍’,駟馬河口到石磧閘那十二里江堤,地基是鬆散的浮沙,像個裝滿水的破麻袋,隨時會崩,所以需要沉石截流,固本培元,並非是傻乎乎地加高堤壩,那隻會壓垮浮沙地基,不如學沿海漁民防浪的法子,在離堤岸十丈外的江底,用大竹籠裝滿石頭沉下去,築一道水下矮牆。”
“這樣的話,長江浪頭衝過來,先撞上這道‘水下長城’,勁兒就被卸掉一大半,水流速度慢了,沖刷堤基的力量就小了,還能讓江底的泥沙慢慢淤積在竹絡後面,天然加固地基,這就叫固本培元。”
“然後在採用柳枝護坡,草根鎖土的方法,在堤壩迎水坡,密密麻麻種上耐淹的蘆葦和杞柳,就像編筐那種柳條那般,它們的根像網一樣死死抓住泥土,然後在堤壩背水坡和壩頂,種上根系發達的茅草和狗牙根,只要這般,那麼發大水時,這些植物就是堤壩的‘綠盔甲’,水衝不走土,平時還能賣給老百姓編筐、喂牲口,一舉兩得,這叫以柔克剛,變害為利。”
“還可以讓流民變河工,以工代賑,江灘上的流民,是現成的勞力!我覺得可以直接發令,凡參加修堤者,管飽飯,每日再給半升米;工程完工,優先分給江灘墾出的好田,這樣的話,流民有了活路和盼頭,幹活拼命;官府省了工錢,用糧食和未來的土地就調動了最需要的人力。人心穩了,工程就快了。”
朱允熥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在他看來,這個想法很大機率是可行的。
只要楊士奇的能力不出問題,那麼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打通血脈—,讓丘陵旱田喝上水。
目前,江浦縣的湯泉陂渠口被泥沙堵死,智平鄉將近兩萬畝丘陵田澆不上水,只能望天收。
徵發民夫清淤?
這樣的話,老百姓嫌耽誤農活,肯定怨聲載道。
那麼只好換個法子。
誰清淤一丈渠道,渠道兩邊五尺內的荒地,白種三年不交租!
雖然他僅僅只負責江浦縣半年時間,可他若是把江浦縣治理的不錯,最終讓百姓們能白種地三年不用交租,滿朝文武誰能反對?
反正,這個想法他是必須實踐的。
因為這樣的話,想要荒地的人,尤其是地少的貧農,肯定會搶著幹。
既清了淤,又開了荒,還沒花官府的錢。
這不就相當於,挖溝送地嗎?
在百姓眼中,這可是好事,佔便宜的事情。
他們怎麼可能不願意?
再者。
湯泉山上是有泉水的,不然怎麼叫湯泉山?因此到時候可以帶老農上山找泉眼,用打通關節的毛竹筒或陶管把泉水引下來,然後在丘陵高處挖蓄水塘,旱時開閘放水自流灌溉。
根據朱允熥的想法,如此山泉水將會很乾淨,水量穩定,比指望淤塞的滁河靠譜多了。
丘陵田能種兩季,產量翻番。
最後,石閘換土壩,一勞永逸。
淤塞的舊土壩扒掉,在原址用石頭重修一座帶閘門的新壩,類似小號石磧閘。
這樣做的作用是旱時關閘蓄水保灌溉;汛期開閘放水衝沙防淤。
閘門用絞盤控制,兩個壯漢就能操作,再也不怕旋浚旋塞。
朱允熥這邊正思索著呢,而他剛剛說完的初步方法,陳南賓和楊士奇兩人聞言,皆感到震撼不已,這個方法聽起來似乎很有用啊。
他們怎麼沒想到呢?
不過。
很快,楊士奇就察覺到了什麼,皺起眉頭道:
“不過工部可能不會撥款啊...”
浦江縣這個問題,也是因為工部長達五年遲遲不肯撥款,最終積累下來的。
想讓工部撥款,也是件難事。
“工部撥款不難,我也不硬討,完全可以上奏皇爺爺,就稱江浦願以明年漕糧損耗減半為抵押,嚮應天府錢莊借銀三千兩修閘!省下的損耗銀正好還貸。”
這是朱允熥的想法。
因為現在是洪武時期,民間錢莊早就誕生了。
所以抵押、借錢,並非是難事。
正好既解了燃眉之急,又向皇爺爺展示了精明務實的能力。
畢竟,可是省了不少漕糧損耗。
“若是借錢,也無法解決這個問題的話,那就只能鐵牛鎮水,眾籌修閘,這江浦縣可是有著不少門閥大戶和富戶的,讓他們全部捐錢,捐銀修閘者,鑄名於鎮水鐵牛之上,立於閘畔,受萬民敬仰,保家宅平安!,再讓廟裡的和尚、道士宣揚修閘是積功德。”
“大戶圖名,百姓信神,小錢也能聚沙成塔,鐵牛還能當吉祥物,提振民心。”
陳南賓和楊士奇聞言,眼睛都亮了亮。
從大戶身上掏錢出來。
不錯。
“具體解決方法,大約就是這樣了,江浦縣的問題很多,需要一個個解決,先從這個問題開始解決。”
“楊士奇,我現在身處於奪嫡之戰的漩渦中,是不可能離開南京城的,因此我想把具體治理江浦縣的責任交給你,不知道你可願意?”
“你只需要按照我所說的去做,就可以了。”
朱允熥目光隨之投向楊士奇。
具體方法他已經拿出來了。
就看楊士奇有沒有能力做到了。
說和做,難度可不一樣,有的時候說可比做簡單太多了,但楊士奇的能力他還是比較相信的,畢竟能很快的看出來江浦縣所存在的諸多問題。
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
既然選擇使用楊士奇。
那他就不會再有任何疑慮。
聞言,楊士奇臉色發變,“殿下,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臣,臣只怕...”
“我就問你,願不願意,我相信你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