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當家的…您二位…細看這‘雜支’項下…丁卯年…開春…三月…初五…”
他哆嗦著翻開那本冊子,枯槁的手指在泛黃的紙頁上艱難地移動,最後停在一行蠅頭小楷上。
“支:修繕宗祠東跨院迴廊…木料、工錢…紋銀…八百兩整…”他念完,又翻開另一本更舊的冊子,同樣是“雜支”,時間卻是丙寅年七月。
“支:修繕宗祠西廂房…工料銀…紋銀…三千兩整…”
張老七抬起眼,渾濁的眼底閃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
“太太!當家的!那宗祠…老漢我…年年清明、冬至都去磕頭!那東跨院迴廊,丙寅年七月才剛翻新過!用的全是上好的金絲楠木!那漆亮得能照見人影兒!到了丁卯年開春,才隔了半年光景,它怎麼就又塌了半邊?要花八百兩去修?還有那西廂房!丙寅年七月那三千兩工料錢…老漢我…我託人問了當年經手採買的老王頭…他親口說,那批料子…是次貨!頂多…頂多值一千兩!剩下的…剩下的兩千兩…飛了!”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枯瘦的手指用力戳著賬冊上那“三千兩”幾個字,彷彿要把它戳穿。
“還有!還有丁卯年臘月這筆慰軍款!兩萬兩!只支出去一萬八!那兩千兩…嘿嘿…飛了!飛哪兒去了?飛進那‘匯通’錢莊!飛進他趙秉坤和陳鴻禮的腰包!”
他猛地抓起趙秉坤那封信,指著“兩千兩足色”那幾個字,手抖得像風中的殘葉。
“太太!當家的!這信…這信就是鐵證!陳鴻禮…他…他挪了宗祠修繕的銀子!挪了犒勞前線弟兄們賣命錢的銀子!他這是喝兵血!吃絕戶!他…他怕事情敗露!怕當家的您查賬查到他頭上!所以才…才勾結趙秉坤那老王八…下死手啊!”
“咚!”張老七用盡全身力氣,將手裡的棗木柺杖狠狠往地上一頓!那聲悶響如同喪鐘,震得油燈火苗又是一陣狂跳。
“他們這是…這是要絕了陳家的根!要絕了前線那些等著餉銀活命的弟兄們的路啊!”老漢嘶啞的吼聲帶著哭腔,在狹小的書房裡迴盪,充滿了悲憤和絕望。
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窗外的風聲似乎也停了,只剩下油燈芯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噼啪”聲,還有張老七拉風箱似的粗重喘息。
陳硯山靠在矮榻上,臉色已經不是青白,而是泛著一種死氣的灰。
他閉著眼,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肩胛的傷口,帶來一陣陣鑽心的劇痛,但他死死咬著牙,沒發出一絲呻吟。
只有那緊握成拳、指節捏得發白的手,和額角、脖頸上暴起的青筋,洩露著他內心翻江倒海、足以焚燬一切的狂怒。
兩千兩?兩千兩就買一次暗殺?買他陳硯山一條命?不!那兩千兩是火引子!點燃的是陳鴻禮和趙秉坤用陳家根基、用前線將士的活命錢堆起來的潑天富貴!
他們怕了!怕他這頭剛回巢、就亮出獠牙要清理門戶的狼崽子!所以才要在他羽翼未豐時,就下死手,把他連同這骯髒的秘密,一起埋進土裡!
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口。陳硯山猛地睜開眼,那眼底一片赤紅,佈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翻滾著地獄熔岩般的暴虐殺意!
他死死盯著矮榻邊小几上那幾張泛黃的紙片,那上面每一個墨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他的眼,他的骨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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