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蕩留在魂族學院的第三月,終於獲准進入藏經閣研習符籙。推開厚重的木門時,一股混合著松煙墨與陳年紙張的氣息撲面而來。閣樓穹頂掛著盞巨大的琉璃燈,燈光透過雕花的燈罩,在一排排書架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架子上整齊排列著泛黃的竹簡與線裝古籍,書脊上用硃砂寫著“符籙源流”“草木靈契”等字樣。
引路的長老將一卷獸皮圖譜遞給方蕩:“魂族符籙與中原不同,講究‘意與氣合,符隨心生’。你先從基礎的‘引靈符’學起吧。”獸皮上用銀線繡著符紋,線條蜿蜒如流水,細看竟與《民間急救方》扉頁的花紋有七分相似。
方蕩將圖譜鋪在青石案上,案頭早已備好魂族特製的符筆——筆桿是用千年陰沉木所制,筆頭裹著青鸞鳥的尾羽,蘸取的是清晨收集的月華露調和的草木汁。他屏息凝神,按照圖譜勾勒第一筆,筆尖觸紙時卻微微發顫,草木汁在紙上暈開一個墨團。
“心不靜,則氣不順。”長老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指尖輕叩案頭,“你試著想想幽冥草開花時的心境。”
方蕩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幽冥草頂端那朵像槐花的白花。那時他心中沒有雜念,只有對生命的敬畏,對長樂先生的感念。再睜眼時,筆尖已穩如磐石,第一道符紋如行雲流水般舒展,墨色均勻,隱有微光流轉。
如此練了三七二十一日,方蕩的“引靈符”終於能引動案頭的燭火微微搖曳。長老檢查後頷首:“形已具,還差‘意’。魂族符籙的真諦,是讓畫符者的心意順著符紋流淌,就像你給幽冥草輸的精氣。”
他取來一卷《百草符經》,翻到“醒神符”那頁:“此符需注入‘清寧’之意,你試試用它幫後院的老藥農提神。”老藥農近來總犯迷糊,晾曬草藥時常弄錯藥性,方蕩便每日清晨去給他畫一張醒神符。起初效果甚微,直到第七日,他畫符時想起趙樂在酒樓賬本上寫的故事,想起孩子們系在閣樓的彩紙槐花串,筆下符紋忽然泛起溫潤的白光——那日老藥農不僅分毫不差地配好了三十服湯藥,還哼起了年輕時的歌謠。
“你看,”長老指著符紙上未散的白光,“這光裡有暖意,是你心裡的善意在發光。”方蕩這才明白,為何魂族符籙總帶著淡淡的生命氣息——原來每一道符紋裡,都藏著畫符者對世間萬物的溫柔。
入夏時,方盪開始研習更復雜的“生肌符”。此符需在符紋中融入草木的生機,長老特意在他窗臺上種了盆“斷體草”——這種草若被折斷,斷面會滲出琥珀色的汁液,需用生肌符配合汁液敷在傷口上,方能快速癒合。
第一回嘗試時,方蕩畫廢了二十七張符紙。斷體草的斷口始終發黑,像是在抗拒他的符力。他夜裡對著《民間急救方》苦思,忽見“相思湯”那頁的批註:“草木有情,需以誠感之。”他想起自己將玉蘭花瓣揉碎入藥引的瞬間,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次日清晨,方蕩先將斷體草搬到晨光裡,輕聲講述趙樂酒樓裡的故事:講那個失明男孩讓槐樹記住笑聲,講銅果裡藏著的千萬種聲音。講完才提筆,畫符時特意將符紋的收尾處畫成槐花含苞的形狀。符成的剎那,斷體草的斷口竟泛起淡淡的綠意,滲出的汁液也變成了清亮的碧色。
長老見了,捋著鬍鬚笑道:“你這是把中原的‘情’,融進了魂族的‘術’裡。長樂當年也愛這麼做,她畫的‘安神符’,總在符角畫朵小小的槐花。”
這話讓方蕩心頭一震,他翻出自己畫的所有符籙,發現不知不覺間,每張符的角落都藏著細微的槐花印記——有時是符紋的轉折,有時是墨色的濃淡變化。就像那棵開出槐花的杏樹,他的筆端早已刻下了長樂先生的印記。
秋分時,學院裡來了位特殊的病人。是個來自山外的貨郎,被毒蛇咬傷了小腿,傷口周圍的面板已呈青黑色。長老說這是“玄冰蛇”毒,需用“驅毒符”配合草藥治療,而畫“驅毒符”需以自身陽氣為引,稍有不慎便會被毒素反噬。
方蕩猶豫時,貨郎虛弱地說:“先生救救我吧,我女兒還等著我回去給她帶槐花糖呢。”這句話讓方蕩想起趙樂銀鎖上的“樂”字,想起傳承二字的分量。他取出那本《民間急救方》,將夾在裡面的玉蘭花瓣粉末撒在符紙上,再以心頭血調和草木汁,筆下符紋如烈焰般熾烈,竟將紙上的寒氣逼得滋滋作響。
符紙貼上傷口的瞬間,貨郎疼得悶哼一聲,卻見青黑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長老在一旁捻訣相助,低聲道:“你把相思湯的暖意,都揉進符裡了。”方蕩這才發覺,自己掌心的玉蘭粉末已與符紙融為一體,散發出若有若無的清香,像極了長樂先生信裡夾著的花瓣氣息。
貨郎痊癒後,留下一罐子自制的槐花糖。方蕩分給學院的孩子們,看著他們含著糖笑出酒窩,忽然明白符籙的最高境界,從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法術。就像他此刻正在畫的“傳聲符”,能將孩子們的笑聲錄在符紙裡,等到來年春天,貼在學院的老槐樹上——那時槐花盛開,每片花瓣都會帶著這些笑聲,飄向山南海北。
冬日第一場雪落下時,方蕩已能畫七十二種符籙。長老將一枚刻著槐花的玉牌交給他:“你可以去藏經閣三樓了,那裡藏著長樂當年的符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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