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狼仙,悍不畏死。
一句話,八個字。
乍聽慷慨激昂,堪為無上褒獎,讓人甘願為之拋頭顱灑熱血,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可細想之下,卻會發現其中不過空空如也,模稜兩可,令人不明所以。
到底是為了誰在悍勇直前,又是為誰而不懼生死?
是虛空法界中高高在上的仙長,還是濁陸現世中榮辱與共的弟馬?
這似乎就是一筆沒有人能說得透徹的糊塗賬。
“大義與私情,自古以來便難以相容並存。持大義者目無餘子,顧私情者手軟心慈,兩者誰高誰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姜曌與沈戎並肩而站,並不在意對方會突然暴起,對自己不利。
反正這也就只是一具以命技和符咒構築而成的化身罷了。
而且在姜曌看來,沈戎現在恐怕也沒心思繼續找自己的麻煩。
“狼家先鋒.”
姜曌凝望著氣氛壓抑至極的狼群,嘴裡輕聲說道:“我聽說,狼家每一座命位中只有一名弟馬能有資格獲得這個稱號,代表著狼家最傑出的人才。但是在我看來,這些拿了‘先鋒’稱號的弟馬,並不是什麼俊才,而是一群倒黴的可憐蟲。”
“紅滿西生於東北道環外,以山匪起家,扒火車,劫貨商,在群山間刨食,於獸海中掙命,為了一口吃的,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渾身上下最值錢的恐怕就是那顆膽子。”
“在成為狼家弟馬之後,紅滿西帶著幾頭仙家就敢闖北道山林,入東道教區,為狼家立下了赫赫戰功,可這些事蹟和名頭其實都是他拿血換來的。風光之下,有幾個人清楚他堂口內的仙家死了多少?四梁八柱攏共十二位堂主,又死了多少遍,換了多少人?”
“一座堂口安在五臟六腑間,柱是筋,梁是骨,仙家雖然是外來客,但入堂就是自家人。彼此朝夕相處,生死與共,比起自己的妻兒老小怕是還要親近幾分。每有一名仙家戰死堂外,帶來的傷害又何止是命契的反噬?”
姜曌抿了抿嘴,忽然重重嘆了口氣。
“但是符離牙有錯嗎?我覺得也沒有。”
“身為年輕人,如果沒有野心慾望,縱然滿頭黑髮亦為冢中枯骨。身為狼家仙,如果不為族群出力,哪怕命位高坐亦會遭人看輕。”
“慈不出馬,善不掌堂,一將功成萬骨枯。犬家不是天生就喜歡抱爪搖尾求乞人憐,兔家也不是生性就願獻出後道供人把玩,更何況是沸血難涼,行野吃肉的狼家?”
“所以在我看來,這其實沒什麼對錯之分,只不過就是選擇不同罷了。”
姜曌這一番話洋洋灑灑不算短,沈戎默默將其聽完,最後卻只回應了三個字。
“你錯了。”
“我錯了?”
符離牙循聲看向越眾走出的符離謀,臉上盡是不以為然的表情。
“對,你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符離謀目光平靜。
符離牙微微一笑:“二哥,那你告訴我,我錯在哪兒了?”
“你錯在忘恩負義,忘了自己當年在山上遭受的白眼和凌辱,忘了是滿哥帶你下山入堂,重新給你尊嚴。”
“你錯在目光短淺,忘了這些年有多少年輕新血是從五仙鎮上道,成為狼家弟馬。”
符離謀沉聲道:“你錯在看輕了我們這些手足兄弟,忘了你所在的這座堂口中,已經有多少人因為你方才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而戰死在了異道他鄉!”
字字鑿心,振聾發聵。
符離牙似承受不住對方狼眸中射出的犀利寒光,轉頭挪開了自己的視線。
“我沒有忘了他們,狼家也不會忘他們。”
“狼家.”
符離謀像是聽到了一句荒唐至極的笑話,冷笑一聲:“那你告訴我到底誰是狼家?”
“是那些安坐內環,出身顯赫,不用流一滴血就能安享富貴的弟馬。還是虛空法界中,那些動動嘴皮子,就能有數不清氣數送到他面前的大仙家?”
“他們都不是。”
符離謀眼神憐憫的看著無言以對的符離牙:“我告訴你,他們都不是,真正的狼家是你和我這樣的普通仙家,是滿哥這樣靠著一雙拳頭,從屍山血海中衝出來的普通弟馬!可是你現在卻為了那些人而出賣了我們,符離牙,這難道就是你的不懼生死,悍勇直前?”
“二哥,我知道你能言善辯,我說不過你。但是.”
符離牙話鋒忽的一轉:“我不認為我有錯。”
“無可救藥。”
見對方依舊絲毫沒有悔改的意思,符離謀臉色變慢鐵青。
“對,我是無藥可救了。但是現在狼家需要的就是我這樣的無可救藥,而不是你們這樣的自詡清醒。”
符離牙昂首朗聲,眉眼間神色堅毅。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王八蛋”
符離薛再也壓制不住自己心底翻湧的怒火,邁步衝上前去,一拳將符離牙砸翻在地。
砰!
符離薛跨騎在符離牙的身上,一拳接著一拳掄向那張寫滿了執拗的年輕面孔。
沉悶的擊打聲迴盪在死寂的冰面上,刺眼的猩紅噴濺而起,灑落在潔白的積雪中。
符離牙沒有半點反抗的意思,任由雨點般的拳頭落在身上,只用一雙眼睛平靜的看著對方。
符離薛越打越心驚,越打越心寒。
手上的拳白骨裸露,身下的臉面目全非。
可他依舊沒有聽見半句求饒,也沒有半句慘叫。
“老九,你快說你錯了,說啊”
符老三聲音發顫,高高舉起的拳頭盯在空中,再也落不下去。
“三哥.”
符離牙的眼中緩緩浮現起一絲柔色,可嘴上說出來的話語卻如一把快刀徑直貫穿了符離薛的心口。
“我真的沒錯。”
符離薛聞言,緩緩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怒火和悲痛隨之散去。
“既然如此,那從今天開始,你就不再我堂口的人了。”
符老三鬆開了符離牙的衣領,站起身來,低頭漠然的看著對方。
“我符離薛以‘坐堂’堂主的身份,奪你姓氏,銷你命契,逐你出堂。”
冰冷的話音砸在冰面上,只見懸浮半空的高樓命域之中,有一扇門戶緩緩開啟,一座供奉著諸多牌位的神臺顯露而出。
紅綢掛頂,香火縈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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