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
德勝門前,一大隊人在此集結,準備前往天壽山潭峪陵,去視察先帝陵寢工程。
這次出行的有新任戶部尚書張守直、禮部右侍郎朱大綬、工部左侍郎趙錦、工部主事易可久、禮科都給事中陸樹德、江西道御史楊家相。
陸樹德是高拱派去的,目的就是監控張居正,雖然張居正即要出京,但是高拱仍覺得不放心。
張居正最近太反常了,全然沒有一副要與自己鬥法的樣子,越是這樣,高拱越覺得不對勁。
陸樹德臨行前,高拱再三囑咐,要格外注意張居正每日的一舉一動。
令他每隔三日便來一信匯報,後者也是志得滿滿,讓高拱放心,這差事兒他最熟!
此刻所有人都已準備好,但仍駐足在此,只因這次視察一把手—內閣次輔張居正還沒到位。
因為朱翊鈞親率文武大臣出德勝門要相送張居正一行人,名義上說的是送一行人,其實是隻稀罕張居正一個人。
這不幾位天官中,只有張居正被叫過去談話,而他們只能在原地休息等待。
昨日乾清宮君臣論政,朱翊鈞和張居正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雖然張居正很欣賞這個十歲的小皇帝,但他心裡還是有自己部分隱晦的想法,難以說出口。
他當夜又上了兩道題本,一道是建議重啟經筵,一道是請求再增設閣臣一名。
經筵,是封建時代為帝王研讀經史,強化封建知識,學習治國平天下之術而特為開設的御前講席。
本來張居正考慮到皇帝的年紀,想再過幾月再重啟經篩,沒想到昨晚,張居正直接大開眼界,認為皇帝聰慧睿智,可以提前了。
增設閣臣是因為高儀近來多病,張居正才藉機提議。
既然高拱你喜歡人多,那就來,內閣人越多越好!
“張先生,此去天氣炎熱、路途遙遠,望先生珍重。”
朱翊鈞握著張居正的手,紅著眼睛說道。
“請陛下放心,老臣定不辱使命,快去快回。”
看著小皇帝感情如此真摯,張居正也抹了一把淚。
身後的高拱看著這兩君臣如此契合,心裡很不是滋味。
皇帝一口一個張先生,還時不時就召見他,這是為什麼?
“起轎—”
“出發!”
張居正剛回到還在等候的隊伍之中,便聽到一個騎馬的小校,長長的呦喝了一聲,這隊人立馬行動開拔。
臨行前,張居正掀開轎子,與張四維對視了一眼,後者頻頻點頭,以示剛剛講的那些話,自己都深記在心裡面了。
張四維,字子維,號鳳磐,山西平陽府蒲州縣鳳陵鄉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現任詹事府詹事。
明朝內閣一般都是翰林出身,要想進閣只有經過翰林修撰、侍讀、侍講、學士、詹事才行。
張居正提議增設內閣成員,朝中一干大臣符合履歷的只有幾名,而張四維就是其中的人選之一。
卻說剛剛皇帝以及文武百官還沒來時,來送行的張四維倒先到了一步。
這是因為張居正昨晚曾有信於他,讓他明日務必前來,稱有要事當面商議。
誠然,這一晚,張四維並沒有休息好,他心裡忐忑不安,信裡張居正也沒明說啥事兒。
最近,張四維感覺到朝局正值風雲變幻之際,高拱與張居正貌合神離,兩人都在密謀著無窮的殺機。
而剛剛登基的小皇帝也不一般,看似沖齡的年紀,但早慧出眾。
對於高拱,張四維是非常敬服,此人身為內閣首輔,總攬大權,政治手段高明,行事雷厲風行,自己今年也曾花八百金賄賂他而得到了東宮侍講班的資格。
但高拱好像一直都看不起自己,儘管他常常在朝中諸事都以高拱馬首是瞻,但仍得不到他的正眼相見。
尤其前不久,高拱還要將自己的舅舅連降三級,調往別處。
這一系列操作,自己現在也不得不懷疑自己選擇高拱,是不選錯了?
而張居正與自己舅舅是故交,且為人謙遜,從不擺架子,每逢路上碰見自己,都是和顏悅色。
但他也知道,張居正非池中物,此人胸懷大志,將來一遇風雲定化龍。
張四維帶著一肚子的疑問與胡思亂想來到張居正轎旁。
見其反剪雙手,背對自己,眺望遠處,似有心事一般。
“卑職張四維見過閣老。”
“你來了啊,子維,私下裡你我就當朋友一般,不必多禮。”
“是。”
張四維嘴裡答的是,卻還是把該有的禮數都補齊了。
“時間緊迫,僕就直說了,僕昨晚上了題本,列了兩個名字,請求再增設閣臣一名,陛下準了。”
張居正回過頭,說完觀察著張四維的反應,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驚訝、期待。
張四維謹慎的問道:“不知閣老所推薦的這兩人是誰?”
話一說出口,張四維立馬就後悔了,暗暗埋怨自己太過著急,這個時候怎麼能直接問呢?
應該先誇張居正精明能幹,能謀善斷,內閣有他在就足夠了,不用再增設了。
張居正平生聽慣了阿諛奉承、吹牛拍馬的話語,乍一聽見張四維問的這麼直接,先是驚訝然後又轉成了欣賞。
張居正淡淡笑道:“一個是你,一個是呂調陽。”
雖然張四維心中早已做好準備,此時親耳聽到張居正說出口,仍不免有些心神盪漾。
“卑職才疏學淺、何德何能,能讓閣老如此勞心。”
說罷,張四維要再次行禮,被張居正扶起。
“你本就是進士出身,又主持《世宗實錄》修撰,如今資序已齊,自當可以入閣輔政。
不過…”
張四維一聽張居正言語有變,側過腦袋一臉疑惑的看向張居正。
“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這事兒內閣票擬,僕自是支援你的,就是不知道元輔和高閣老怎麼想。
哎呦,僕忘了,張居正話鋒一轉,講道:你與元輔素有往來,於情於理,他也肯定會推薦你的。
這麼看來是僕想多了,子維就等著入閣吧!”
張四維心想,張居正話說的不假,高拱與呂調陽來往少,而自己為他鞍前馬後這麼多年,他不看功勞也得看苦勞,怎麼也應該推薦自己。
張居正故意這樣說,就是算準無論張四維是否入閣,對自己都是有益無害。
張四維若是入閣,那就是欠自己個人情,將來再拉攏他就好說多了。
若是他沒有入閣,自己再略施反間,也能讓他與高拱懷恨在心。
當然自己有九成的把握,張四維不會入閣,因為高拱不會同意。
自己之所以光明正大的和張四維談話,目的就是做給陸樹德看的。
張居正抬頭看了眼人群中,果然陸樹德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
兩人眼神中一對,陸樹德趕緊心慌的閃開,然後假裝看向別處,不時吹著口哨,想放緩下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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