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驚風密語
一聽是治河的民夫,海瑞神情一亮。
“大鑌,現在是幾時了?”
“海公,應該是巳時吧,怎麼了?”
“既然是治河,想來惟良兄所徵召的,我們去瞧瞧!”
為了更好的刺探民情,海瑞當即脫下自己的緋衣,換上了一身布衣。馬鞭一指,正要駕馬,卻被王汝言喊住:
“海巡撫,一會兒知府陳大人就到駕山陽了,我們還是先回縣衙吧!況且風沙如此大,河道又在漲迅,你萬一出點兒啥事兒,卑職也不好向上面交待啊!”
海瑞瞅了一眼王汝言,冷聲道:“王知縣,你先帶人回去吧,要是陳知府到了,你讓他在縣衙稍等片刻,本官去去就回!”
不等王汝言回話,海瑞策馬而去,劉大鑌趕緊揚鞭策馬跟上。
衙役班頭見狀,上前小心翼翼問道:“王大人,你看我們是否要跟上他們?”
王汝言剛要說話,嘴裡便吹進了沙子,他舔舔了嘴唇,一股沙子味,朝地啐了一口,罵道:“你瞎了眼嗎?這麼大的風,跟個屁!他們想下河餵魚,就讓他們去!”
海瑞和劉大鑌來到淮河的大堤上,看見前面聚著一群人,似乎吵了起來。
兩人下了馬,走到近前,側耳聽去,只見一老人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兩鬢斑白,臉色暗淡無光,一張憔悴的臉皮佈滿了幹橙皮。
那老人說道:“不能下河啊!潘公昨天剛剛吩咐過,要等他考察完高家堰,黃河、淮河、運河三河交會的水勢,再定如何治水的決策。
再說今天剛下過大雨,水裡寒冷,你們若是下了河,凍傷了,老朽該怎麼向你們父母妻兒交待?”
一黑皮的年輕人皺眉,雙手一攤答道:“張老頭,林督頭可是給了你命令的,今日必須得下河,你不會是想抗令不遵吧?再說,你口口聲聲說什麼潘公,他人呢,他在哪裡?”
另一白瘦年輕人嚷道:“對!張老頭,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故意在那潘公面前邀功不是?河道總督是林督頭,我可沒聽過什麼潘公是河道總督!”
海瑞心中一愣,嗯?朝廷不是明旨下發,已經撤了這個姓林的河道總督職位,換成了惟良兄嗎,怎麼看樣子,這些百姓好像並不知情河道總督已經換人的訊息。
喚作張老頭的焦急解釋道:“哎呀,老朽昨日就已經見了新的河道總督潘公潘大人,他因為忙著去高家堰考察水勢,所以才未來的及和大家見面!這麼多年了,我張老頭是什麼樣的人,你們還不清楚嗎?”
黑皮年輕人冷哼一聲:“張老頭休要胡言,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既然你說的那個潘公沒有與大家見面,那麼現在河道總督依舊是林督頭!
白瘦年輕人旁邊也大聲附和道:“張老頭,這麼多年大家跟了你,可曾過過好日子?”
張老頭一聽這話,頭瞬間耷拉了下來,他話說的不假,這幾年河道總督一直在換,換一個他就跟一個。
可是一年忙碌下來,河道未曾治好,他們賣苦又出力,反而到頭還得被縣衙懲罰。
張老頭沉默不語,黑皮年輕人見狀,振臂一呼:“大家快下河!林總督有令,今日若不下河修壩,誤了河期,可是要治罪的!”
說完就要做下河之狀,眾人一見,再也不猶豫,紛紛捲起褲腳,就要下河。
“你們誰都不能下!今日你們若是想下去,就從我張老頭的屍體上跨過去!”
劉大鑌不理解,小聲問海瑞:“海公,既然都是治河修壩,為啥這個張老頭就不讓他們下去呢?”
海瑞耐心解釋:“每個人都有自己治河的辦法,如若他們今日下河修了壩,影響了水勢,將來潘公再治河就麻煩了許多。”
“哦,那我們要不要出手?”
劉大鑌瞬間將拳頭握緊,發出“嘎吱”的響聲。
海瑞怕他太過莽撞,壞了大事,趕緊伸手按住他的拳頭,說道:“不可,我們再觀察觀察形勢,現在如若出手,就錯過了解真正的災情形勢了!
劉大鑌點了點頭,逐漸鬆開拳頭,將脖子伸長,觀察前面的情況。
黑皮年輕人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的張老頭如此決絕,竟然要以死相逼。
論輩分年紀,張老頭無疑是這群人裡面年紀最大的,甚至於自己的父親也曾經和他幹過,只是張老頭生性忠厚,老實,老被前幾任河道總督當牛馬用。
跟著他混,是一輩子出不了頭的,但黑皮年輕人良知還在,他又不想傷害張老頭,一時猶豫了起來。
眾人見狀,也紛紛止步不前,畢竟就是下河修壩這麼一件小事兒,大家誰也不想逼的太緊,鬧出一條人命!
張老頭見黑皮年輕人神情開始猶豫了起來,趕緊趁熱打鐵,繼續勸道:
“三兒黑皮啊!帶著他們回去吧!這條河大家治了多少年啦,反反覆覆,一直沒有根治好,它就是我們山陽乃至於淮安百姓的心病!
不瞞你說,我張老頭心中已經放棄了徹底治好這條河的念想,可是自從昨日我見了潘公,他和前幾任河道總督都不一樣,他是有真本領的!
前幾任總督一到任,想的不是先觀察水勢,地形,治理河道的辦法,而是想的先收一筆大家血汗錢。
最後錢收了,大家還跟著他們幹,幹出來的都是豆腐渣工程!
我張老頭都是快入土的人了,我是無所謂,可我放心不下你們啊!
你們也想想自己的父母妻兒,每一次發洪水,大家都是家破人亡,顛沛流離!
這一次朝廷好不容易派下了能人,大家千萬不能意氣用事啊,如何治水修壩,我們要等潘公到任了再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