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聽後身子一僵,苦笑道:“老奴...老奴惶恐。這等軍國大事,老奴一個閹人,哪敢妄議...”
朱翊鈞目光如針般刺來,臉上卻是微微一笑:“張大伴不必驚慌,之前議事的時候,馮保也參與了不少,此是有先例的!”
聽到皇帝又提到馮保,張宏頓時大驚失色,上一任司禮監掌印馮保被髮配南京不過數月,此番皇帝再次提出來無疑不是在敲打自己。
當下,張宏即坐立不安,屁股不停的在椅子上移動,心中悔恨不已,不該收受武清伯賄賂,接下這燙手的山芋。
原來自張宏任司禮監掌印後,成了名副其實的“內相”之後,朝堂上不少文武彷彿看見了新的大腿,紛紛爭先恐後,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只為將重禮送在張宏手中,以求攀上他這顆“參天大樹”。
這其中也不乏國戚勳貴,尤以武清伯李偉為代表,李偉本是個泥腿子出身,靠著女兒李太后才得了這潑天富貴。
他雖不通文墨,卻也知道在這紫禁城裡,沒有靠山就寸步難行的道理。
自馮保倒臺後,他身邊那些清客相公們便整日攛掇:“伯爺如今雖是皇親國戚,可宮裡沒個貼心人怎麼行?那張宏新掌司禮監,正是要結善緣的時候......”
起初李偉還猶豫:“哎,可別亂瞎嚼舌頭,那閹人張宏,咱豈會不知道?他也就看著老實,能頂什麼用?”
清客們卻笑道:“伯爺沒見那馮保當年何等威風?司禮監掌印就是內相,皇上批紅的硃筆都得經他的手呢!”說著又湊近了低語:“聽說太后近來少見皇上,伯爺若能在宮裡多雙眼睛......,辦事不就暢快多了嗎!”
這話正戳中李偉心事。自外孫朱翊鈞親政以來,他這國丈反倒不如從前得勢。思來想去,到底讓管家備了份厚禮——都是莊子上新收的田租銀子,熔成二十個拳頭大的壽桃,外頭鎏了金,這樣瞧著體面又實在。
頭回往張宏私宅送禮時,老太監張宏嚇得直襬手:“使不得!武清伯這是要折煞老奴!”
俗話說得好,一回生二回熟,張宏再怎麼也架不住李偉三天兩頭往他私宅跑,不是“請教宮規”,就是“閒話家常”。
某日酒後,李偉拍著張宏的肩嘆道:“老夫就這一個閨女在宮裡,以後若是皇上大了,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說著竟抹起淚來。
張宏本就是個沒主意的,見當朝國丈這般作態,又想李太后素日威嚴,到底還是半推半就收了金壽桃。
自那以後,武清伯府上的小廝便常往司禮監送“時鮮果子”,而張宏批紅時遇到涉及勳貴的事,也就會“偶然”透些風聲。
自京營械鬥一事發生後,再加上魏學曾與王希烈的攛掇,李偉終於決定主動出擊,他先是找上張宏,讓張宏去探探李太后口風,順便有的沒的再在李太后面前提幾句,好為自己後面親自上門告御狀做鋪墊。
上次李太后出宮拜佛,李偉就曾找上門來說過這件事兒。
那日李太后聽完父親李偉的訴苦,心中本已泛起波瀾。一邊是血脈相連的至親,一邊又是朝廷法度,這兩月她坐在慈寧宮的暖閣裡,每每想起這件事就心煩不已。
就在剛剛,李偉便找上門又添了一把火,說道:“閨女啊,爹這把年紀了,難道還會貪圖那幾個虛職?可那些跟著咱們李家多年的老夥計,總不能讓他們寒了心吧?”
他說著,眼眶竟紅了起來,“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現在都說,閨女你現在在宮裡享福,早忘了咱們這些窮親戚......”
李太后眉頭一蹙,手中茶盞重重擱在案上:“爹!這話是誰說的?”
李偉見女兒動怒,心中暗喜,面上卻做出惶恐狀:“都是些閒言碎語,爹本不該拿來煩你。
只是......”李偉欲言又止,長嘆一聲,“如今皇上尚在年幼,未曾更事,身邊又都是張居正那幫清流,動不動就要裁這個、撤那個。爹是怕啊,再這麼下去,爹也得被他張居正弄得逐出京城,回老家死無葬身之地!”
這番話正戳中李太后心事。這幾個月,自先帝駕崩後,她雖表面退居後宮,可朝中大事哪件不是她暗中把關?如今張居正和兒子要動京營,上來就偏偏拿她孃家開刀,這該讓她如何自處?
見女兒神色動搖,李偉趁機又道:“爹聽說,皇上這次就是聽了張居正的挑唆。那張居正一向瞧不起咱們這些勳貴,如今他得了勢,可不得往死裡整?”
李太后緊咬嘴角,確實張居正當上首輔之後,輿論不是太好,不少國戚勳貴常常私下找自己叫苦。
李偉見火候已到,故作遲疑道:“要不......閨女你去和咱的好外孫說說?畢竟是一家人,何必鬧得這麼僵?”
李太后沉默良久,終是緩緩搖頭:“爹你先回去,此事容我再想想。”
這時,李偉又朝張宏眨了眨眼,後者也是立即會意,上前了兩步補充道:“老奴聽說,張先生已經下令要徹查京營一案,其中涉事人員的家眷都要一併拿問......”
“什麼?”李太后猛地站起,案上茶盞被衣袖帶翻,茶水濺溼了裙裾。
她盯著張宏,聲音發顫:“皇上真這麼說?”
張宏以頭觸地:“千真萬確。老奴還聽說......聽說武清伯府上好多名字,也在緝拿名單上......”
李太后的手緊緊攥住袖口,她又看了眼李偉,見父親來哭訴時那蒼老的面容,又想起兒子近來對她日漸疏遠的態度。
“備輦。”李太后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一樣,“咱要去見皇上。”
…………
李太后並未察覺張宏的異樣,只是又說道:“兒啊,凡事講究個適可而止,張居正給你出的裁撤京營一事兒,娘是贊成的,但步子也不能邁的太大!你外公年事已高,能讓他頤養天年就頤養天年吧!那些國戚說到底都跟咱們……
朱翊鈞突然站起身來,打斷了李太后的話:“母后!“
他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李太后眉頭一皺,剛要發作,卻見兒子竟撩起龍袍前擺,直挺挺跪在了她面前。
“皇上!”張宏驚呼一聲,慌忙要上前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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