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山陽縣衙。
天色漸漸暗了,縣衙門衛剛要關門,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再抬頭看時,只見有三匹快馬已經奔至眼前。
門衛定睛一看,為首那兩人身著緋色官袍,後面一人持刀背弓,看樣子像是這兩官員的護衛,從衣裝服飾便可知道——這一行人來歷不小。
“海巡撫可在衙門?”
“回大人話,海巡撫前日到的!”
三人剛一下馬,就有縣卒舉著燈小跑出去。
一人說道:“我這馬有一日多沒進食,給它多喂些。”
縣卒點頭應諾。
三人甫一進門,又聽見一洪亮聲音傳來:“一切妥當,就等兩位來了!”
幾人在北京是見過面的,一聽聲音便知道說話這人就是海瑞。
“海巡撫!”
兩位緋色官袍大吏快步迎了上去。
“沈尚書,陳少卿。
喚作沈尚書的名叫沈鯉,字仲化,河南歸德府虞城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現任應天刑部尚書。
喚作陳少卿的名叫陳棟,字隆之,江西南昌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第三人,現任應天大理寺少卿。
這兩人都是在朱翊鈞授意下,張居正親自點名調任南直隸的官員,目的就是與海瑞組成三法司,協同他審案。
幾人互相作揖行禮後,一起約定明日提審犯人。
“沈尚書,陳少卿,兩位路途遙遠,奔波勞碌,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海瑞話音剛落,就有一書辦上前補充道:“海老爺給兩位大人已經安排了西院大房,您可以先去看看,若是覺得處理公事不便,告訴小人,小人再調!”
沈鯉拱手謝道:“這種小事兒海巡撫還親力親為,真是有勞你了!”
陳棟跟著也作了一揖,笑道:“不用調了,這事兒就依海巡撫的!”
“哎~我們還是先去看看房吧,看看合不合兩位心意!”
海瑞笑了笑,作了個請的手勢。
三人聯袂而行。
剛一進客房,海瑞瞬間臉色大變。
嗯?這怎麼和自己安排的不一樣?
沈鯉和陳棟並未察覺海瑞神情的變化,看著滿屋陳設,書案上擺著亮燈,一整套黃花梨傢俱,尤其是那一套紙筆墨硯明顯是上品。
桌子上茶具也是上等細瓷,還有一系列的花瓶、古玩。
兩人心情頓時覺得暢好,心裡尋思:“人人皆言海瑞克勤克儉,節衣縮食,凡事都要精打細算,今日看來莫非海公也是表裡不一?”
書辦站在他們後邊,指著那架黃花梨洗臉架,以及下面青花細瓷盆,諂媚道:“兩位大人可以先洗個臉,泡個腳,解解乏,待會兒再讓下人進來伺候兩位大人淋浴,您老再看看,要是還缺點兒什麼,小人現在就去置辦!”
“夠了,夠了!沒想到你們山陽縣衙客房竟然如此豪華!”
沈鯉四處又看了下,嘴角是抑制不住的上揚,而一旁的陳棟也是頻頻點頭,內心雀躍不已。
只有海瑞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睨視了一眼書辦,突然冷不丁的問道:“這些是誰安排佈置的?”
“啊!是堂尊王大人安排的!”
一聽海瑞說話語氣不對,沈鯉和陳源都怔怔望向海瑞。
兩人瞬間明白,海瑞依舊是那個海瑞,這間豪華客房也不是他安排的!
沈鯉順著臺階喝斥道:“點這麼多燈幹什麼!那桌子上,除了留下一盞燈,全部都撤走!”
書辦窘在原地,自己以前辦事兒,迎接的官員可謂不是少數,都是進來嫌還不夠豪華,這回是碰上了窮耗子的黑麵鬼,竟然嫌佈置的太好?
“我這可都是按知縣老爺的吩咐,依正常接待規制佈置的!”
海瑞一聽瞬間不樂意了,又拿出一貫認真、嚴肅的語氣問道:“這是什麼規制,大明會典裡可曾有記載?”
書辦知道自己今天碰上了硬茬,再也不敢頂嘴,忙灰溜溜的將桌上東西全部攬在懷中,小心翼翼的搬走。
“站住!”
書辦前腳剛邁出門,又被海瑞喊住。
“這規格,一天多少兩銀子,如實交待!”
“回…回大人話…一百二十兩!”
“去吧!回去替我問問你們堂尊,你們山陽災情險要,如今是缺糧缺銀子,既然如此,接待的這些銀子又是從哪裡來?是否從民脂民膏刮來的?”
海瑞冷青著臉,語氣殺氣騰騰。
書辦噤若寒蟬,忙用力點了兩下頭,慌忙擇路而出。
海瑞這一番話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猶如一把利刃,直把沈鯉和陳棟刺的羞愧難當,他倆的臉色瞬間緋紅,感到無地自容。
“兩位請見諒,諸如此類的事情如今是數不勝數,我們這些上面的只有做好榜樣,才能令行即止,令出必動!”
“海巡撫,所言極是。”
沈鯉和陳棟點頭作揖,以表贊同。
…
第二日一早,三人立刻回到縣衙準備提審陳源和糜鴻朗。
三人到了大堂互相作揖對視了一眼,相繼拉開椅子坐下。
因為海瑞是主審官,所以由他坐到上首,陳棟和沈鯉則是分列左右。
為了防止他倆串供,大明朝歷來審訊罪員都是提前隔離,然後採用分別提審。
今日首先被帶上堂的是淮安知府陳源。
相比於前兩日,今日陳源似乎憔悴了許多,頭上竟然還生出了半把白髮。
陳源上了廳堂之時,已經被兵士去了手腳上的鎖鏈。只因這是大明朝官場的通例,罪員在審訊尚未定案上報聖裁時,審問官要以禮待之。
大明朝歷經十三代皇帝,期間所獲罪的官員更是多如牛毛,誰也無法保證今日審問的官員明日會不會也成為罪員,今日以禮對待別人,這也是明日別人如何對待你而留下餘地。
一旁書辦替陳源搬了把椅子放在他後面,只見陳源也不猶豫,徑直坐下。
陳棟將一本卷宗放到桌子上,揮手讓跟隨的吏員退下,今日他準備親自上陣記錄。
海瑞目光看向陳棟,後者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陳源。”
海瑞開口叫道。
“罪員在。”
“七月二十四日,黃水南洩,殃及山陽縣,官民廬舍傾塌及人民淹溺,不可數計。你身為淮安知府可知道?”
“知道。”陳源回答的言簡意賅。
海瑞見陳源竟然沒有像其他罪員而進行一番狡辯,回答的竟然如此乾脆,也是有些意外,朝陳棟說道:“記錄在案!”
後者拿起筆飛快的記錄了起來。
海瑞繼續說道:“山陽災發後,前任縣丞金學曾賑災時,可曾上報過你淮安府?”
“上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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