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也懶得和他們廢話,直接帶著賬簿和這幾名鹽商大戶回了漕運衙門。
不為別的,只因漕運衙門有精通財算的小吏,以便於海瑞更好的查賬。
只見漕運總督衙門的大堂裡擺了三條檀木長案,又擺上了三把足有一丈長的算盤。
十八個小吏正飛快地在那裡左手撥珠,右手揮毫,計算著海瑞帶回來的鹽稅賬目。
兩個遞送賬目的小吏裡外穿梭不停傳遞著著賬目。
而府衙上首則是海瑞與王宗沐並排站在一起。
“王總督,要不是有你襄助,這些賬目恐怕一時查不清楚,多的不說,怎麼也得去請南京戶部清吏司的人。
這一來二去耗費時日可就多了,到時候這些“竊國大盜”定然會提前有所防備!”
王宗沐擱下茶盞,緩緩道:“大家都是為朝廷效力的人,就是換成別人,也會這樣做的!海御史也不用如此客氣,況且從北京臨走的事候,陛下特意囑咐我,讓我去入淮之後,要多多協助你查案!”
一說到皇帝,海瑞也是神情一亮,不得不說,這位小皇帝果真是睿智非凡,光這番遠見就足以與歷代守成之君一較長短了!
“鹽稅可是一筆複雜賬,干係重大,非中樞不能決斷,而且各個鹽場轉運司肯定有兩套賬目,一套是放明面上,給朝廷看的,一套是放暗處,留給自己人看的!”
對此,海瑞也是點頭稱是。
自古以來,凡是沾上銀子的賬目都是一筆爛賬,常常有弄虛作假的現象,經常檢查還好,若是長久不管,裡面定然摻雜了很多的水分。
就猶如兩淮鹽課,如今的產鹽以及稅銀都是洪武時期的,距今已經將盡兩百年,昔日之資料自然不能放之今日去看。
所以海瑞心中有個想法,就是徹查兩淮鹽課,搞清楚如今到底兩淮產鹽有多少,至於定稅以及後面的行施方案那就是內閣張居正的事情了,這點兒是不需要自己操心的!
海瑞微微一笑,說道:“此事兒,梁部堂已經寫了奏本上報中樞了,只要中樞點頭,就立馬徹查兩淮鹽課!”
王宗沐回過頭,有些詫異道:“你怎麼就知道,朝廷一定會同意呢?”
是啊,王宗沐歷經三朝,也是宦海沉浮多年,當年他就力主海運,卻一直都批不下來,反而飽經爭議!
凡事無論大小,只要扯到了利益,水就會變深,如今兩淮鹽課關係著多少人的利益,南北兩京,皇親國戚,超品老臣會眼睜睜看你虎口奪食?
海瑞堅定不移,點頭答道:“中樞一定會同意的,如今皇帝雖然沖齡踐祚,但是睿智非凡,兩宮太后英明果斷,坐鎮後方,內閣張首輔一直都有匡扶社稷,燮理陰陽之志!
而要想中興大明,兩淮鹽課自是首當其衝,否則一切國策之論,都是痴人說夢!”
王宗沐本就有中興大明之心,聽了海瑞之話,內心也是激動不已。拍桌喊道:
“好哇,大明只要君臣一心,未必不能再興盛世,那些鹽商我看他們未必會配合,我聽說陳少卿和沈尚書去的泰州、通州鹽場結果不是太好,許多鹽場都著了大火,賬目丟失大半。
事後他們卻以一句天災就想搪塞過去,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說起這個,海瑞也不由氣上心頭,就是個傻子也能明白,這哪是天災,這分明就是人禍!
兩個轉運司鹽場一同著火,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這兩個轉運司長官一看就像和陳源、糜鴻朗那樣,受了某些人的指使,準備獻祭自己,來保全大局。
但是他們將事情想的太容易了,也忽視了中樞藉此機會整頓南直隸的決心,這樣也好,鬧得越大,中樞越有理由以及底氣,徹底掀開萬曆新政的大幕。
海瑞將目光望向了貼有“鹽運使司”封條裝滿賬目的那口木箱,木箱已經馬上見底,這就說明現在小吏手上所算的就是最後一輪賬目,外面也不在一張張傳遞,他起身活動了下身體,靜靜等待著這最後一批的賬目算完。
而王宗沐則是低頭品著茶,若有所思。
終於!算珠聲慢慢稀疏下來,幾乎是同一時間,十八個小吏同時算完了手裡所有的賬目。
他們各自拿起自己記下的最後一頁賬目,提起來,細細吹乾上面的筆跡。
爾後,漕運衙門的書辦走到最左邊那個檀木大案上,從左到右,依次收取十八個小吏手中的賬頁,最後聚攏好,疊在一起,走向海瑞與王宗沐面前,雙手呈上:“稟兩位大人,賬目已經算清楚了!”
王宗沐接過這十八張賬頁,吩咐道:“把三個大案撤了吧。”
“是,大人!”
十八個算賬的小吏各自抬起了自己算的案上那把巨大的算盤輕聲走了出去。
兩個遞送賬目的小吏,則是將裝著鹽倉賬冊的那口木箱套上銅鎖,咣哨一聲鎖了,跟在後面也輕聲出去。
王宗沐看完賬目後,遞給海瑞說道:“看這上面是沒有毛病,一切都是對的!”
海瑞不置可否。
接過賬目快速掃看後,起身說道:“王總督,我這就去拿著賬目去跟那些鹽商對賬!”
王宗沐點了點頭說道:“海御史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
海瑞拱手作揖道謝一聲,徑直來到了後院,淮安負責鹽引的鹽商則被海瑞扣押到了這裡。
自古以來,兩淮地區所產的食鹽還有一個別稱就是“吳鹽”,其主要就是透過運河銷往全國各地。
正所謂就是“吳鹽如花皎白雪”,淮鹽產量大,質量高,顏色潔白如雪,味道甘甜鮮美,因而很快取代其他地區所產食鹽躍居食鹽貿易的首位,於是在唐朝有專營淮鹽的兩淮鹽商開始出現。
歷朝歷代,鹽商之所以能夠迅速崛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相比於其它的商人,鹽商非常特殊。
首先,食鹽作為人們生活必需品,需求量極大,透過食鹽貿易獲得的利潤也是驚人的,因而鹽商在聚斂財富的效率、規模以及穩定性上都遠遠超過了其他行業的商賈。
張翰的《松窗夢語》曾有記載“良賈近市利數倍,次倍之,最下無能者逐什一之利。”
即便能力最差的鹽商,都能夠獲得什一之利,而稍有才幹便能一夜暴富者,更是不在少數,由此就可以看出鹽商行業的暴利,遠非其他行業可比。
如今的兩淮鹽商,自弘治年間戶部尚書葉淇改革後,大量聚集揚州,也就是說現在的兩淮鹽商大多都是揚州鹽商。
現在被海瑞押到後院的大多都是揚州人在淮做生意的鹽商。
海瑞甫一進門,幾個鹽商頓時警覺了起來,為首那人就是負責兩淮鹽商會的一把手,姓莊名自明。
莊自明禮貌地朝海瑞拱手作揖說道:“海巡撫未免有些太不尊重人了吧,我等雖然是商人,但怎麼也是守法的百姓,而海巡撫卻不問三七二十一將我等押在此處,這是什麼意思?”
海瑞臉上風平浪靜,淡淡道:“兩淮三個鹽倉,除了淮安的,泰州、通州鹽倉都被燒了,賬目也丟失了不少,你們可知否?”
莊自明知道海瑞大名,但此刻卻毫無畏懼之意,搖了搖頭,淡淡道:“我等身在淮安,這兩地發生的事情自然不知道!”
話音剛落,海瑞犀利的目光掃向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