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更大了。
破碎的玻璃在腐朽的窗框裡顫抖,發出細微的呻吟,像是垂死的野獸仍在喘息。天花板上的蜘蛛網簌簌搖晃,影子在牆上爬行,如同無數細小的鬼手在無聲窺探。
李北斗的眼睛仍像兩潭死水。
——沒有恨,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厭惡。
只有冷漠。
比刀鋒更冷,比東海城最深的夜更冷。
萬妖王坐在沙發上,身體前傾,雙手交握。他的面板像枯樹皮一樣粗糙,指節如扭曲的樹根,稍稍一動,便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像是腐朽的木頭在摩擦。
他看著李北斗,眼神同樣沒有溫度。
——他們之間不需要溫度。
“你恨我。”
萬妖王開口,聲音低沉,宛如地底深處的暗流。
李北斗嘴角微動,像是想笑,卻又凝固成一道冰冷的弧。他抬手,輕輕彈了彈香爐邊緣的灰,動作很慢,像是在計算某種殘忍的節奏。
“你太高估自己了。”他道。
萬妖王沉默。
風從屋頂的破洞灌入,吹散了香爐上的青煙,灰燼在空中打了個旋,飄落到地上,像是某種無聲的嘲笑。
房間的角落裡堆著幾本舊書,泛黃的紙頁上落滿灰塵。那是李雪珍生前最喜歡的東西,她總說書裡藏著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沒有魂獸,沒有貧窮,也沒有死亡。
——但她死了。
死在那個寒冷的冬天,死在萬妖王不在的時候。
李北斗的目光掃過那些書,像掃過一堆無關緊要的廢紙。
“你說要談。”
他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掩蓋,“談什麼?”
萬妖王的喉嚨滾動了一下,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那裡,沉重而堅硬。
“你應該跟我回星斗。”
李北斗笑了,笑容極短,極冷,像是一把刀片的寒光一閃而逝。
“回星斗?”
他盯著萬妖王,“你當年為什麼不帶她回去?”
萬妖王的手指微微收緊,木質關節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她只是個普通人。”
“是啊,普通人。”
李北斗點頭,眼神愈發譏諷,“普通到死前連最愛的人都無法再見一面,普通到死前只能夠在床上等待死亡降臨...”
萬妖王的眼神終於波動了一下。
樹皮般的臉上第一次浮現一絲類似“痛苦”的東西——但很快又平復下去。
“我可以補償你。”
“補償?”
李北斗像是聽到了世上最荒謬的笑話。他抬手,指了指牆上的遺像,“你要怎麼補償她?”
萬妖王沉默。
——死亡無法補償。
李北斗不再看他,而是轉身走向矮桌,拿起桌上的乾癟饅頭。
饅頭的表皮已經龜裂,在他掌心裡碎成灰色的雪。碎屑從指縫間漏下,落在桌面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蟲子啃噬腐木的聲音。
窗外的風忽然靜止了。
整棟破樓陷入一種詭異的沉寂。
連牆角的蜘蛛都停止織網,吊在半空的絲線上微微搖晃。
香爐裡的前三支香已經熄滅,後三支香仍在燃燒,煙氣筆直上升,如同三道通往冥界的細窄階梯。
萬妖王的手指鬆開了。
“你母親...”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輕得像枯葉擦過墓碑,“臨終前說了什麼?”
李北斗的指尖在桌面上劃出一道痕跡。灰塵在指腹下堆積,如同他心底永遠洗不盡的汙垢。
“她說...”
他頓了頓,並沒有詢問為什麼萬妖王至今才會詢問這件事情,淡然的看向他,“下輩子不想再遇見你。”
這句話在房間裡炸開,像一把鈍刀劈開朽木。萬妖王的身體晃了晃,他的面板開始浮現出樹紋,青灰色的脈絡在臉上蔓延——那是妖眼魔樹痛苦時的反應。
樽前誓遠,枕畔恩殘,血濃易淡,繭冷難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