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內,燈火映照著孟啖鬼狼狽不堪的身影。
屈突檀越那幾記耳光帶來的暈眩尚未完全消退,耳中嗡嗡作響。
李靖微笑道出的話語,恍似雲邊傳來,但又極是清晰,登惹得驚怒凝固,疑雲頓起。
孟啖鬼聽到,李靖說的是:“一莽夫耳,殺之無益。況今吾得城在即!若能刀兵不費,更顯大王仁義。不如放還,使告孟海公,及早降之,富貴不失。頑抗到底,齏滅成粉,追悔遲矣!”
在說到“況今吾得城在即時”,李靖神態矜持,語氣篤定,滿是勝券在握之狀。
孟啖鬼掙扎之停,心頭之疑,即由此起。
說完,李靖令親兵拽起他,又說道:“我無非雕蟲之技,你即入我彀中。卻須知,用兵之道,非以蠻力可勝。且便放你還城,告與爾兄,限期一日獻城。明日若不降,後日拔城之時,刀斧無情!”便令親兵將他帶出營外放走。
親兵領命,粗暴地將孟啖鬼拽起,剝去他身上衣甲,將他赤身裸體地推出帳外。
寒夜冷風灌透全身,凍得他一個激靈。
帳簾落下前,他聽得帳內傳出輕鬆的大笑,更添屈辱之餘,愈增疑竇。
從孟啖鬼偷營的百餘人,已被殺得一個不剩,獨剩下了孟啖鬼。李靖親兵押他出了營外,曠野尚,朔風如刀。親兵笑罵幾句,抽了他幾鞭,馳馬而還。孟啖鬼赤著腳,茫然立於漆黑的野地中。羞辱、劇痛、刺骨的寒冷,還有巨大的疑雲,翻湧胸間。
他呆立片刻,羞惱地拖著傷體,跌跌撞撞,朝濟陰城方向奔去。
路過場外兩營時,碰上了兩營斥候。兩營兵馬接他命令,已然集結,做好了出戰之備。結果他大敗,全軍覆沒,這出戰自是不提了。斥候驚慌返營,反是兩營士氣聞訊大落。
……
濟陰東城頭。
孟海公裹著皮裘,在成子路、蔣善合及一眾將校簇擁下,焦灼地望著漢營方向。
隱約的喊殺鼓角聲早已平息,而不見漢營有分毫亂象。
孟海公心知不妙,憂心如焚,擔心孟啖鬼的安危,不住搓手踱步。
“大王!城下有人!”一名守卒驚呼。
眾人急忙撲到垛口。
火把的光下,只見一個披頭散髮、赤裸身體的人影,踉蹌地地奔到護城河邊,下了河,遊將過來,到的城下,仰頭啞叫,聲音含混不清。
“是孟將軍!”蔣善閤眼尖,失聲叫道。
“快!快放垂籃!”孟海公迭聲下令。
垂籃吱呀放下,將這人吊上城頭。附近盡是火把,光線明亮,孟啖鬼的慘狀徹底暴露,肩胛處傷口血流,一張臉腫如豬頭,口鼻血跡斑斑,門牙豁了幾顆,背上鞭痕交錯,一絲不掛,渾身沾滿泥汙血漬,赤著的雙腳凍得青紫。端得怎個可憐!何曾還有半分悍將的模樣?
“阿弟!阿弟!你……,你這是?無恙否?怎竟至斯!”孟海公搶步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孟啖鬼,上下打量,驚駭交加,語無倫次。
蔣善合解開披風,撕裂了,包紮在孟啖鬼肩胛上的傷處,將披風裹在孟啖鬼的身上。
孟啖鬼等百餘人方才被漢騎、漢卒圍殺的時候,動靜隨風傳到了城頭。只是離得遠,殺百餘人,速度也快。城頭諸人沒聽怎清。不過都已料到必是孟啖鬼遭了埋伏。
孟海公正擔心不已。不料卻孟啖鬼竟能還回,雖是一喜,他這幅慘狀,卻令人又驚又覺可笑。
好像已從成子路、蔣善合和周近守軍將士投來的目光中,感到了他們的驚詫、憐憫、笑話,尤其成子路白淨的臉上,雖也掛著關切,但在他此刻扭曲的視野裡,卻彷彿寫滿了幸災樂禍。
孟啖鬼掙開孟海公、蔣善合,難以言喻的羞憤直衝頂門,怒火中燒,戟指成子路,憤聲罵道:“你這賊廝背城,與李靖勾連,害俺中伏,且更欲獻城!”搶了一把橫刀在手,就要去殺他。
牙掉了幾顆,嘴唇腫著,話語不清,但意思大家能聽明白。
成子路莫名其妙,嚇得連退兩步,叫道:“將軍何出此言?此話從何說起?”
蔣善合慌忙拉住了孟啖鬼的胳臂,攔住了他。
“住口!”孟啖鬼根本不聽解釋,罵道,“俺在李靖帳中,見得一人。這人一見俺,便掩面彎腰,急從帳後遁走!當時俺沒太留意,還城路上,細做思量,這廝身量卻似眼熟,俺曾見過。乃就是你這賊廝族中的成子生!要非你遣他暗通李靖,獻我襲營之謀,他怎會在漢營?”
成子路愕然,說道:“子生不在城中,在成武,俺如何遣他入漢營?”
孟啖鬼罵道:“你這賊廝狡詐。說不得,日前軍議後,你就悄悄把他召到了濟陰!要非是你遣去的獻城之人,為何見了俺後,掩面疾走?你還要狡辯!”
成子路分辯說道:“漢兵到後,俺從大王巡城,無有片刻稍離,此是諸人皆見,將軍亦有見之。便是子生在濟陰,俺又怎有空遣他出城?且則四城門緊閉,又何以出城?”
孟啖鬼叫道:“便在入夜後,你離王府多時!定就是期間,你遣他出城。四城門雖閉,俺是怎麼出的城?趁夜垂繩,誰能知之?如容不是,叫他出來對質!”
這簡直冤枉至極。入夜後,成子路是確有離府歸家,安撫妻小,可若這般回答,孟啖鬼勢必不信。成子生則不在城中,喚他出來相見,更是沒辦法做到。成子路瞠目結舌,百口莫辯。
孟啖鬼罵道:“漢賊到前,你就勸阿哥投降;前時宇文化及兵到時,你又說甚麼彭城劉世徹有文武才略,名應讖緯,勸阿哥奉之為主。你這賊廝,吃著碗裡飯,卻心總在外處!今終背主,害俺失利,不義之徒!”推開蔣善合,三兩步奔到近前,一刀砍下,血濺當場!
“噗嗤!”
成子路被他砍中脖頸,捂著傷口,血如泉湧,呀呀的叫了兩聲,栽倒在冰冷的城磚上。
鮮血迅速在他身下洇開一片刺目的暗紅。
孟海公、蔣善合、城頭上的守將、守卒,目睹此景,俱是驚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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