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吉本來得到皇帝傳召要入宮伴駕,他在家中剛收拾好準備出發,這邊宮裡又來人通知他,不用急著入宮,先去見張巒。
覃吉一陣無語,左思右想之下,只能硬著頭皮去張家在城裡的工坊找正在那兒做實驗的張延齡。
不過好在這次張延齡表現得很配合,直接就帶他去別院見張巒。
進門之前,覃吉謹慎地問道:“令尊的病,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吧?”
覃吉也怕啊。
萬一剛見過面,回頭張巒病情有個反覆,甚至直接一命嗚呼,張家把屎盆子扣到他頭上,說是他把張巒給害了……聽起來很扯淡,但架不住皇帝對這個岳父非常重視,他很怕自己無意中就成了大明朝的罪人。
“沒事。”
張延齡擺擺手,笑著道,“進去說話吧。”
等到了張巒養病的臥房,心懷忐忑的覃吉,發現張巒這次不像上次探病時那般要死不活,精神頭好像好了很多。
“這才沒多久,張先生的氣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啊。”
覃吉臉上難掩喜色。
張巒聽了卻不樂意,皺眉問道:“覃公公,你這話……怎麼那麼彆扭呢……是說我不該好得這麼快嗎?”
張延齡連忙道:“爹,你病情好轉,覃公公為你感到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有其他想法呢?瞧你話說的……”
“哎呀,躺床上久了,成天疑神疑鬼的,覃公公見諒哈。”
張巒趕緊道歉。
覃吉頗為尷尬,無奈道:“張先生您實在太客氣了,正如二公子所言,老朽真沒別的意思。這不,奉陛下口諭,前來問詢有關李孜省的事情。眼下朝中官員群情激奮,都在聲討李孜省……您可得好好想想,如何……才把這件事給按下去!”
張巒聽到如此訴求,眼神不自覺便往小兒子身上瞄。
你來問我對策?
還不如直接問我兒子呢。
你覃吉跟我們張家打交道這麼久,難道連這點兒眼色都沒有?
還非要跑到我養病的地方來騷擾我?張延齡委婉地勸道:“父親,既然覃公公奉陛下之命來問詢您意見,您就隨便說幾句唄?您的病成天悶著也不好,偶爾直抒胸臆,也能避免鬱結於心,有利於病情康復。”
“好吧。”
張巒清了清嗓子,好像個即將上臺發表演講的小領導,看向覃吉問道,“那……我就講兩句?”
覃吉聞言不由搖頭苦笑。
心說,你這講話怎麼還帶擺架子的?
覃吉一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講吧。”
張巒稍作準備後,說道:“覃公公,我且問你一句,陛下是打算把李孜省召回京城來嗎?”
“這……不是得看您的意見嗎?”覃吉反問道。
張巒沉吟一下,道:“既然輿情洶湧,那就召回來吧,如今西北送錢糧和布匹的差事,不都交給別人了嗎?他留在居庸關,最多隻是積極備戰,於大局無礙。眼下韃靼小王子已在拜見陛下後領賞離開了,暫且好像不用他做什麼。既然朝中人對他過往的作為有爭議,為何不讓他回來坦然面對呢?”
覃吉點了點頭,道:“聽起來也有幾分道理。”
“既然要他回來……”
張巒頓了頓說,“那就讓他直面問題,跟朝中人好好解釋解釋,那幾十萬兩賣官鬻爵的銀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覃吉嚇了一大跳,趕緊提醒:“還未查清楚原委,萬萬不可如此說。”
張巒這才反應過來:“對對對,有些事即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也不能明著說出來,是吧?”
說話間他還特意往兒子那邊看了一眼。
好似旁邊站著的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指導老師一樣,這表現好不好得隨時看老師的臉色,甚至還能因此帶來一點自信。
覃吉道:“有些事,還是不要深究為好。”
就差說,拔出蘿蔔帶出泥,你可別把禍水引到先皇身上去,到時甚至還會給咱陛下惹來一個不孝的名聲。
張巒皺眉道:“本來真理越辯越明……既然不準備拿到朝堂上公開討論,是不是直接讓李孜省賠錢了事?”
“賠錢?”
覃吉對張巒的回答也很意外,問道,“賠多少?”
張巒冷冷一笑:“當然是傾盡所能賠償……朝中人只是讓他賠銀子,並沒說要罷他的官,殺他的頭,對吧?最好拿出詳細的賬目來……就是不知他是否有相關記載。”
“這……似乎也不妥吧?”
覃吉還是很為難。
張巒詫異地問道:“這樣也不行?”
覃吉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解釋。
張延齡在旁道:“父親,這不明擺著的事情麼?先皇在時,朝堂上大多數人都給李孜省送禮,就連如今朝中那些自詡清廉正直的翰林官和御史言官也都送了,這真要刨根問底的話,不是徒惹人笑話嗎?”
“是這樣嗎?”
張巒問道。
覃吉心想,你父子倆這一唱一和的,逗我開心呢?
還有這位二公子,你非得把話說這麼直白?
顯得咱大明從上到下,全都是一群貪官汙吏,群魔亂舞唄?覃吉謹慎地道:“可能……”
“行,覃公公,你不用多說了。”張巒搖頭道,“要怪就只能怪李孜省,先皇在時,他一手遮天,逼著那些正直之臣也不得不與他虛以委蛇,導致朝中吏治汙濁,這樣的人不辦他,都對不起天下萬民。”
“……”
覃吉一時間又很無語。
心裡在想,你張巒到底是說真心話,還是故意說反話?照理說,別人不保李孜省,你肯定跟他是穿同一條褲子的啊。
張巒冷冷地道:“其實你的意思也是如此……既要把李孜省召回來,讓他對天下臣民有個交待,把過往貪汙受賄所得銀子悉數拿出來,還不能擴大影響,免得玷汙了先皇和朝中眾臣僚的名聲,是這意思吧?”
覃吉仔細想了想,無奈地點了點頭。
張巒皺眉道:“既如此,那你還來找我問什麼?訴求不都顯而易見嗎?就照這個辦啊。”
覃吉苦笑道:“張先生,您說得容易,但實際要辦起來……並不是那麼簡單。”
“咋的?”
張巒只能求助地望向兒子。
張延齡在旁耐心解釋道:“我想覃公公的意思是……在具體分寸把握上,需要有人出來一錘定音。
“就好像,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會擴大到什麼程度,牽連到多少人,也不知李孜省究竟能拿出多少銀子來,以及什麼額度才能讓朝堂上下的非議聲徹底平息,或者說讓攻擊他的人感到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