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早起床,洗漱過後,照例站在鏡子面前,心中莫名有一種西西弗斯終於將石頭推到山頂的解脫感。可預感並沒有應驗,伏見鹿枯站了幾分鐘,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逐漸縮小,四周景物快速倒放,身上的衣服不斷變換,最後定格在了童裝牛仔褲和藍色短袖。
他又回到了七歲那年,肚子咕嚕作響,腳底的木板冒著潮溼的氣息。
這就是一個噩夢。
不斷迴圈的噩夢。
伏見鹿眨了眨眼,這一次他沒有猶豫,徑直走下樓,會客廳依舊有議論聲,客人和上一次一樣,詢問女主人那個小孩是誰。伏見鹿充耳未聞,他走進廚房,讓保姆給自己做吃的。
“可葉小姐要茶點接待客人……”
保姆有些猶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她現在實在抽不開身。
“先做我的。”伏見鹿說。
保姆思索片刻,覺得發工資的人是女主人,還是要以女主人優先,決定讓小伏見鹿先等等。
不料伏見鹿一把抄起餐刀,懸在剛出爐的糕點上,威脅道:“你要不給我做,我就只能吃她的了。”
“好、好吧……”
保姆只好給伏見鹿做了一碗拌麵,耽誤了一會功夫,被女主人瞪了一眼。回廚房後,伏見鹿已經吃飽喝足,一抹嘴就準備出門去玩。
不知為何,這一次母親提前會客結束,把伏見鹿攔在了走廊中央,再次質問他為什麼要亂跑。
“哪吒能割肉還父、剔骨還母,我都已經死了,真不欠你什麼。”伏見鹿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母親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她能聽得出語氣不敬,心中怒火越燒越旺。
“你存心想氣死我是吧?你、你……”
不等她說完,伏見鹿的耐心就已經耗盡。
他閉上眼睛,遮蔽在腦海裡的霧氣逐漸散去,意識不斷上浮上浮再上浮,最終他感受到了自己真實的身體。
熟悉的觸感傳來,伏見鹿睜開了雙眼。
他抬起頭,面沉如水,看向宮崎梔子。後者臉上難掩驚詫,看伏見鹿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大熊貓珍寶。
“你怎麼醒的?”宮崎梔子問。
伏見鹿沒回答,他轉頭看向源玉子,後者躺在椅子上,閉著雙眼,眉頭緊皺,似乎在做什麼噩夢。
“你在做什麼?”伏見鹿質問道。
他緩緩站起身,活動著胳膊,確定自己身體沒有什麼異常。
宮崎梔子後退了一步,雙手虛按了一下,柔聲安撫道:“伏見君,你先別激動,不要誤會了,這只是治療的一部分……”
“我沒病。”伏見鹿警惕地觀察著宮崎梔子。
“可能沒有,但你自己心裡清楚……比如現在,你是不是覺得我想害你?普通人會這麼想嗎?你覺得這種心理狀態健康嗎?”宮崎梔子接連問道:“請你稍微冷靜下來,理智地思考一下,我有什麼動機對你不利呢?”
伏見鹿沒有說話,他繃著臉,沒有任何表情。
宮崎梔子繼續勸說道:“人與人之間應該有非理性的感情,應該有最基礎的‘同類信任’,這就好比病人不會因為藥太苦而懷疑醫生下毒……你能明白嗎?”
伏見鹿當然清楚,他自己心理有一點點小問題,否則他也不會牴觸去看精神科醫生,更不會向新田主任撒謊。
他見宮崎梔子目光誠摯,再加上自己沒受什麼傷,這才慢慢放鬆下來,舒緩緊繃的神經。
“抱歉,我做了個噩夢……”伏見鹿扶額坐下。
宮崎梔子暗自鬆了口氣,臉上依舊是關切的神情,她順勢在伏見鹿身旁坐下,將手搭在了他的腿上,輕聲安撫道:“我知道,沒人願意面對痛苦的回憶……”
“放心吧,沒有下一次了。”伏見鹿說。
宮崎梔子笑道:“看到你這麼堅強,我非常欣慰……”
“你不要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歡被人偷窺,”伏見鹿打斷道:“念在你是第一次,我沒有說清楚,所以這次我不計較,但絕對沒有下一次了。”
宮崎梔子為難的說道:“這是治療的一部分,伏見君應該瞭解過心理學相關知識,想要修正病人的心理狀態,必須讓病人直面病因……”
“我知道,所以這次我沒有計較。”
伏見鹿斜睨了她一眼,重複道:“沒有下一次。”
宮崎梔子以職業醫師的素養,從病人身上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她緩緩地收回手,露出歉意的笑容,沒再勸說,也沒有再解釋,而是誠懇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要不喝點飲料?甜品能讓人心情變好。”
“不了。”
伏見鹿乾脆利落拒絕,他轉過頭,見源玉子還沒醒,甚至側過身蜷縮起來,看樣子同樣困在噩夢中無法自拔。
“她怎麼了?”伏見鹿忍不住問道。
宮崎梔子站起身,坐到源玉子旁邊,開口解釋道:“玉子小姐同樣有一點點心理上的問題。她跟你一樣,在面對自己的「病因」。只不過,玉子小姐沒有你那麼……呃……”
她想了一下措辭,繼續說道:“沒有你那麼特別,所以還在繼續接受治療。”
“她的病因是什麼?”伏見鹿身子前傾,打量著源玉子的側臉。
“是一個叫「天罰」的殺人犯……”
宮崎梔子頓了頓,捕捉到伏見鹿的微表情,順勢問道:“伏見君知道這件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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