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雞的鳴叫聲中,天色轉亮,淡淡薄霧籠罩江面,也籠罩著應天城。
沉睡中的應天城,大明這個新生王朝的都城,也隨之甦醒。
上朝的官員,市井商販,三教九流,也走出屋子,走上街頭,開始一日繁忙。
和往日不同,今日的應天城出現了些微的騷亂。
不少熱鬧的去處,都彙集著不少人,在這裡指指點點。
原因無他,這些地方一夜之間,竟然張貼了新的佈告。
很多市井之人,都在這裡議論紛紛,帶著新奇與振奮,覺得是不是當今皇帝又要殺貪官汙吏了。
只可惜,圍攏在這裡的人,大多不識字,不認得上面具體寫的是什麼。
只能是在這裡不斷猜測,乾著急而已。
“秀才公,您來的正好,您給大傢伙念念,這上面寫的是啥。”
就在此時,一個身穿文士長袍的人走了過來。
有人眼尖,看到之後,忙笑著出聲招呼,請求幫個忙。
其餘人聽到,紛紛往兩側退去,讓出一條通道來。
這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見此,便施施然走向前去,分外受用。
來到人群前面站定,抬眼朝著那佈告看去。
只一眼,就不由的愣了愣。
這上面怎麼沒有官府大印?
這東西居然不是官府佈告,是揭帖?這可有意思了,好久不曾聽說有人在京師貼揭帖的事情了。
當下便興趣盎然,負手去看揭帖上的內容。
並準備給這些無知之人好好的念一念。
但在看清楚了這揭帖上的內容是什麼後,這中年文士神色為之大變。
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正豎起耳朵,等著這人念佈告的眾人,見到此幕,都滿是意外。
這秀才公怎麼一聲不吭的走了?
“秀才公,這上面寫的是啥啊?”
有人忍不住出聲喊道。
“別問,我沒來過!”
那中年文士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而後加速離開這裡。
眾人的好奇,被勾的更濃了,對於這上面的內容更加感興趣。
不過,也有一些膽子比較小的人,見到那文士的反應後,也立刻離去,不在這裡湊熱鬧了……
相似的一幕幕在城中多個地方發生,一些訊息開始在讀書人的圈裡迅速傳播。
沒過多久,有差役急匆匆奔往各處,將這些揭帖給撕掉,帶著返回衙門……
應天府尹李承恩,黑著一張臉,急得團團轉。
恨不得將那寫揭帖的狗賊找出來,立刻剁碎了餵狗。
何方狗賊,如此膽大妄為?這不是把人往死裡坑嗎?
等到差役帶著揭下來的揭帖回來之後,看到這揭帖上的內容,更是兩眼一黑,差點暈倒。
氣的身子都在抖。
他深吸幾口氣,不敢多耽擱,立刻拿著這些揭帖,朝著中書省急匆匆而去,稟告丞相胡惟庸去了……
……
“空印積弊,非一日之寒,然以快刀斬亂麻之勢屠戮千百,較之舊弊,其惡彌甚!未聞不教而誅,可為聖王之道也。
今者日蝕現,天變生,蓋干戈過甚,戾氣沖霄,致幹天和。
昔董子云:“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此之謂也。
為君者當法天恤民,廣開言路。
若專行獨斷,愎諫違眾,是謂獨夫!獨夫民賊,焉能長久?豈不聞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伏望陛下頒罪己之詔,禱於昊天,革弊圖新。
如此則天怒可解,災眚可弭,庶幾寰宇清寧,蒼生免陷水火之厄……”
中書省內,胡惟庸拿著揭帖讀了起來。
讀完之後,臉也黑了下來,身上氣勢嚇人。
而應天府尹李承恩,雖已讀過了揭帖上的內容。
可此時聽到胡惟庸再度讀出,還是禁不住雙腿有些發軟。
這寫揭帖的狗賊,膽子實在是太大了!
獨夫民賊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這和指著皇帝鼻子,罵皇帝是桀紂有什麼區別?還威脅皇帝說,皇帝要是下罪己詔,痛改前非,悔過自新,那麼還能挽回。
要是堅持不改,那麼上天必然會降下更大的災禍,讓天下萬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以至社稷動盪!
這是這個時候能說的?
這要是遇上一些性格比較軟弱,讀書讀傻的皇帝,用這一套倒還沒什麼關係。
可現在,面對的可是陛下這等開國帝王,殺人從不手軟的主。
還想要用這一套來逼迫皇帝低頭,這怎麼可能?
只怕一個弄不好,反而會適得其反。
好不容易有了定論,現在逐漸平息下去的空印案,又要掀起滔天波浪了。
不知多少人又會被牽連進去!
日蝕發生,趁機上書言事不是不可以。
可是以揭帖的形式,弄這等話進行流傳,可就真的太不懂事了。
“這事我知道了,本相立刻前去見陛下,請陛下聖裁。
你先回去,立刻著手搜查,看看能不能抓到張貼揭帖之人。”
胡惟庸讀罷揭帖之後,神色凝重的對李承恩說道。
李承恩聞言,立刻出聲應下。
辭別胡惟庸,拖著有些發軟的腿,咬牙切齒離去。
勢必要找到張貼揭帖之人,將其千刀萬颳了!……
“上位,寫此等揭帖之人,居心叵測。
應天府尹已全力追查,務必將其尋尋到!”
武英殿內,胡惟庸對著皇帝,一臉嚴肅的出聲說道,帶著適當的痛恨。
朱元璋看著這揭帖,暗自笑了笑,這當真是什麼牛鬼蛇神,都它孃的跑出來了。
獨夫民賊這樣的詞,都給自己整上了,這扣的帽子是真不小。
不過,朱元璋對此卻並不以為意。
若天下官吏士紳,一直都這個樣子,那他是不介意做獨夫的。
他們口中民,只是指他們這些士紳官吏,那自己也一樣不介意做一個殘民之賊!“不用讓應天府去查了。”
朱元璋搖頭說道。
聞聽朱元璋此言,胡惟庸不由為之一怔。
皇帝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大度?
發生了這等事,竟然不讓人去查?
“咱已經知道是誰幹的了。”
胡惟庸低垂著頭,瞳孔為之一縮。
果然,皇帝組建錦衣衛,不僅僅只是因為覺得,原本的親軍都尉府裡,已經出現了一些不忠心之人,用著不順手了。
更為重要的,乃是為了重建檢校,接著監視天下。
雖然到現在,皇帝那裡都沒有明確說,錦衣衛有這個職能。
可先前錦衣衛主要負責的空印案,已經初現端倪。
如今皇帝又來一句,他已經知道是誰幹的之後,徹底印證了他的想法。
若非錦衣衛有此等職能,皇帝又有了耳目,豈能這般快就得到訊息,還能準確的知道是誰幹的?這事,可太嚴重了!
誰想有這麼個玩意,一直在盯著自己?
當真是哪哪都不自在。
今後必須想辦法,讓皇帝把錦衣衛裁撤了才行!
自己等這麼多一心為國,志慮忠純之人在做事。
把國家給治理的這麼好,皇帝居然還弄錦衣衛,要暗中恢復檢校職能,當真過分。
就不怕寒了自己這些忠義之士的心?狗皇帝行事真過分。
“上位,此獠是誰?到底是多喪心病狂,才能幹出這等事?讓臣看看這等無父無君的禽獸,是何面目。”
胡惟庸的聲音裡,滿是義憤填膺,帶著強烈的憤慨。
朱元璋道:“且等等吧,此時不宜洩露,咱也未曾令人抓捕,今後自然真相大白。”
這話出口,瞬間就讓胡惟庸有種,脊背微微發寒的感覺。
不是因為覺得皇帝不信任自己,而是覺察到了皇帝這一手的可怕之處。
京師出現了直接針對皇帝的揭帖,這等嚴重的事情,皇帝說他知道了是誰,卻又不明說是誰,也沒有抓捕。
這豈不是說,等於皇帝在接下來,看誰不順眼,都能順勢把這個大帽子給扣到頭上去?引而未發,才最是折磨人。
再配合著已經在空印案裡,綻放光彩的錦衣衛,這一手,當真狠辣!
尤其是想到,昨天還有今天,自己送到皇帝這裡的,眾多借著日蝕上書言事的奏章,無一例外,全都被皇帝留中不發後,胡惟庸心裡就更加沒底。
這次的事情上,還是不要對皇帝逼迫太緊才行。
不能指望著一個日蝕,就真的能讓皇帝升起多少敬畏之心……
……
正所謂好事出門,壞事傳千里。
哪怕李承恩已經儘可能快的行動,讓差役把城內的揭帖給盡數揭下,可還是太晚了。
這揭帖的內容,已經風一般的傳播開了。
自然無人敢大聲議論,但各種竊竊私語,卻到處都是。
無數人都被這個勁爆的訊息,給撼動了心神。
不過反應各不相同。
有人恐懼,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暗爽。
有人後悔之前,趁著日蝕發生,趁機上了奏章上書言事。
有人則覺得,應該趁此機會繼續上書,趁熱打鐵,讓皇帝感受到壓力,下罪己詔。
哪怕不能挽救那些,因被空印案所牽連的無辜,也能讓皇帝知道,他這般隨意妄殺朝廷大臣,殺天下官員是錯誤的。
讓皇帝見識到百官的力量。
如此,才能防止狗皇帝殺的收不手,今後遇到事情,不想著好好解決,就會一味的殺。
這誰能受得了?
萬一哪天,刀子砍到自己頭上了呢?比如,此時工部郎中王凱,就正在和工部尚書薛祥說話。
“日蝕之象,主皇帝失德,殺伐過重,上天震怒。
需得皇帝祭祀南郊,下罪己詔,向上天認錯才行。
否則,只怕會有大禍降臨……”
王凱的神色顯得有些嚴肅。
“你真這麼認為?”
薛祥聽了一陣兒後,望著王凱認真詢問。
王凱聞言,換了神色,不復方才的正義凜然:“自然是不太信的,天人感應這一套,經歷了魏晉南北朝,唐朝五代,早就不太行了。
但……這不是陛下殺心太濃了,不趁機規勸一下皇帝,就皇帝這性格,誰知道會不會在今後變本加厲?
這樣下去,多少朝臣禁得住他這般殺?
不說刑不上士大夫了,至少不能動不動就這樣大規模牽連,弄得人人自危吧?”
王凱一邊說,一邊暗自留意著薛祥的神色變化。
見到薛祥露出思索之色,看樣子是把自己的話,給聽進去了。
就接著開口道:“若非陛下行事過於嚴苛,又怎麼可能,把人給逼到這種份上?
不惜行此下策,張貼揭帖?而且,據下官所知,其餘五部都已經上書言事,獨獨咱們工部,到現在還沒有任何動靜。
這樣……是不是顯得有點特立獨行了,會不會被其餘人所孤立,被人視為異類?”
薛祥聞言,終於不再遲疑,點了點頭道:“你說的非常對,在這等大事發生的關頭,我們工部也一樣不能置身事外。
這樣確實不太好。
之前,是我考慮的欠妥當了。
我這就上書言事,這等大好時機,可萬萬不能錯過!”
聽了薛祥這話,工部郎中王凱喜出望外。
好!太好了!這個榆木疙瘩終於開竅了!
知道事情該怎麼辦了。
依照其工部尚書的職位,此時上奏章言說日蝕之事,份量還是足夠的。
必然能再狠狠的添上一把火,讓皇帝頭疼。
更好逼皇帝讓步,下罪己詔!
薛祥這個榆木疙瘩,還算是比較好勸說的。
看著已經轉身去寫奏章的薛祥,王凱心情很是不錯。
並覺得薛祥這個尚書有些傻,這傢伙治水,營建宮殿這些本領沒得說,可論起朝堂爭鬥這些,卻差遠了……
小半個時辰後。
看著薛祥寫好,並讓自己送往中書省的奏章,王凱呆立當場。
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有些懷疑人生。
“大司空,這……這日蝕現,不是應兆空印案一事殺伐過重,牽連太廣嗎?和治理黃河……又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薛祥反問。
“這黃河奪淮之後,連年氾濫,只要一發大水,就會令無數地方遭災。
以往的多少膏腴之地,都會變成澤國,多少人因此而受盡苦難,可謂是遺禍無窮。
論起奪人性命,危及社稷,黃河之禍,不知比空印案多上多少。
此番日蝕,上天示警,我看就是因為黃河多年氾濫,無人能治,奪了無數人性命,毀了無數人家園。
有傷天和,所以上天才會憤怒。
最好的應對辦法,自然是讓陛下下令,考慮興修水利,治理黃河,將這條失去束縛的大河,給重新束縛起來。
此舉利國利民,澤被蒼生。
一但事情做成,河清海晏,上蒼豈能再降下災禍?
怎麼,你覺得不對?”
說到後面時,薛祥的語調已經有些變了。
“這……這自然是對的,只是……”
郎中王凱的眉毛,都糾結到了一起,像是突然被硬塞了一大口屎,還是吐不出來的那種。
“既然是對的,那就趕緊把奏疏送到中書省去,別再這裡耽誤時間了。
六部裡,可就我工部還沒有上書,耽擱的時間長了,難免會讓人說閒話。”
“是。”
王凱滿心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忍住滿心的膩歪,拿著奏疏,前去中書省。
心裡那叫一個憋屈。
薛祥這個狗東西,真該死啊!
真是個榆木疙瘩!眼裡面除了治理黃河,就不能有點別的東西?薛祥看著離去的王凱,哼了一聲。
中都城的事情上,自己沒得選,跟著李善長吃了個大虧。
現在有的選了,還有人過來想要推著自己,往一些事情上去,把自己當成傻子用,怎麼可能!
他薛祥不參與這些政事,只幹事實!王凱這傢伙,今後也可以找機會,將之弄下去了。
工部的官員,做好本職工作就好,沒事幹摻乎那麼多作甚?還想拉自己下水,把自己當成傻子用,真以為自己這個工部尚書,只會治水,營建工程了?……
軍器局下轄的火器營,被人稱為萬戶的陶成道,也在趁機寫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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