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些弟子,在知道了老師的想法後,第一時間就進行勸阻。天變這樣大事,是那些朝臣們和皇帝該考慮的事,自己老師一個製作火器的人,摻乎這個幹什麼?做出更好的火器來,比什麼都強。
陶成道卻不聽,說值此大好時機,說什麼都要上奏疏。
萬萬不能錯過。
而在見到自己老師,寫的奏疏是什麼後,陶成道的這些弟子們,一個個面面相覷。
不是……自己這老師的奏疏,寫的也太……出人預料了吧?確定這是奏疏?
確定這奏疏能送給皇帝看?陶成道卻自信滿滿:“這等時刻,我火器營不能沒有聲音,就這麼寫!”
……
一篇震動人心的揭帖出現後,像是捅了馬蜂窩一樣。
有些人嚇的偃旗息鼓,不敢再有什麼動作。
有的人,卻變得振奮起來,覺得這個一個千載良機,不可錯過。
正當趁天變之威,攜揭帖之大勢,好好的規勸皇帝。
於是,諸多奏疏雪花一樣的飛入中書省。
胡惟庸這次,沒有對送上來的眾多奏疏做甄別,一股腦都給送到了皇帝那裡去。
不像以往那般,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他這個丞相直接就處理了,不用往皇帝那裡送。
……
“薛祥這個工部尚書,來湊什麼熱鬧?中都城上吃的虧還不夠大?還沒有長記性?”
武英殿內,爆肝狂魔朱元璋,正在那裡飛速的觀看,這數量遠比平日裡多上太多的奏疏。
左手邊上,堆放著小山般的奏疏,這些都是他看過的。
右手邊的奏疏,和左手邊比起來,只多不少。
但朱元璋卻不覺得有任何辛苦和不耐,有的只是幹勁滿滿。
他一邊說,一邊開啟薛祥上的奏疏,飛速的看了起來。
看完之後,朱元璋並沒有如同之前那樣,飛快的放到一邊,接著下一本。
反而盯著這奏疏,嘆了口氣。
薛祥說的有道理啊,這日蝕若是上天示警,那也應該是示的黃河不治理的警。
黃河氾濫,這是他的痛,也是上輩子他的一大遺憾。
自從靖康恥發生,杜充這個王八犢子扒開黃河,用來阻止金人南下後,黃河這個在現代,被稱為母親河的河流,就變成了無數百姓的災難。
從河堤被掘開,一直到大明建立的兩百多年的時間裡,都沒有對黃河進行有效的治理。
元朝對黃河力度最大的一次治理,引發了韓山童,劉福通等帶領的起義,給元朝掘了墓。
哪怕到了大明建立,自己在位三十一年,雖也治過黃河,卻也無法根除黃河水患,黃泛區一直存在。
整個大明兩百多年,以及後面的清韃子兩百多年,對於黃河的治理,一直都是縫縫補補,不曾徹底治好。
遇到大洪水,下游就是一片澤國。
黃泛區一直存在。
等到運輸大隊長,做出和狗杜充一樣的選擇,炸燬了黃河大堤後,又是無數人遭災。
黃泛區越發嚴重。
一直等到全新的中華建立,才在那一輩人的帶領下,彙集廣大百姓,艱苦奮鬥,戰天鬥地,徹底鎖住黃河,解決了黃泛區的問題……
這是一個極其艱難,難以完成的事。
不然,也不會在杜充挖開黃河後的將近千年裡,都沒有辦法將之根治。
薛祥,自己沒有看錯。
這一次,朱元璋做出了和上輩子不同的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提起硃筆,在薛祥的奏疏上鄭重批示——黃河必須治,務必十年之內,根治黃河水患,徹底消滅黃泛區!
把薛祥的這奏疏,鄭重的放到只有少量奏疏存在的托盤中,朱元璋平復一下心情,繼續批改奏摺。
“狗屁不通!”
“亂咬一氣!”
“這什麼蠢材?”
值此時節,像薛祥這等清流,還是少數的。
絕大多數都是藉著日蝕,說些平日裡不敢說的話之人。
朱元璋一邊看,一邊不時罵罵咧咧。
直到看到火器營陶成道的奏疏,朱元璋這才收住罵聲,並禁不住眨了眨眼睛。
日蝕的事,還有誅十族選手方孝孺整出來的揭帖,威力是真不小。
連陶成道這等從來不上奏疏的人,都上奏疏了。
就是不知道,這個第一個坐火箭飛天的人,奏疏裡是些什麼內容。
朱元璋懷著滿滿的興趣,將之開啟觀看。
飛快的看完之後,禁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心情很是暢快。
陶成道倒是沒有讓失望,說的並不是那些居心叵測的酸腐之言。
陶成道的意思歸納一下就是,出現日蝕不是上天示警,全是天狗作祟。
那麼解決辦法,自然也就不是皇帝下罪己詔了,而是需要把那罪魁禍首天狗給弄死。
怎麼弄死天狗?
尋常手段根本無用,唯有多多發展火器,尤其是火炮。
今後天狗要是再敢作祟,就架起火炮轟它個粉碎。
看它還敢不敢再猖狂。
看著這很有架起大炮轟它娘氣勢的奏疏,朱元璋分外開懷。
這不愧是自己大明火器研發部的第一人,這份擔當硬是要得。
今日的第二份驚喜,是陶成道給的。
當下便提起硃筆批示——說的好,好好幹,火器大有可為,咱看不僅是天狗,龍王也可以轟。
今後哪裡大旱了,就也不必到龍王廟裡去祈雨。
龍王管的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忽視本職工作,忘了本分,不下雨,導致地方大旱,就是它的嚴重瀆職。
對於這樣的龍王,就該架起大炮轟它個鱉孫!朱元璋批閱後,把陶成道的這份奏疏,放入到了托盤之中。
心情顯得暢快。
果然,論起這上奏書一事,技術官員比那些文官們的好看太多了。
文官裡面太多居心叵測之人,趁機上書說的都是一堆屁話。
如此想著,朱元璋拿起新的奏摺接著觀看。
很快,他就不再這樣想了,文官裡面,也並非都是心懷不軌之徒,現在這份奏疏寫的就挺好。
“言日蝕為上天示警,陛下需下罪己詔者,皆可斬!”
奏疏上的第一句話,就吸引了朱元璋的注意力。
看看這是誰上的奏疏後,朱元璋就越發的意外。
居然不是李善長,而是一向儒雅,不怎麼和別人爭的劉伯溫。
朱元璋壓下心中意外,接著往下看,一篇奏疏看完,嘴角不自覺上揚。
這奏疏看著真不錯,言辭激烈,從各方面論證了,為什麼言說讓皇帝下罪己詔的人皆可斬。
條理清晰,鞭辟入裡,大有大殺四方,舌戰群儒的氣勢。
不僅如此,在奏疏的最後,劉伯溫還請皇帝,將他的這份奏疏刊登在大明日報上。
這是要擺明車馬,堅定的站在自己這邊,和那些人好好來上一場,幫自己擋下這一次洶洶言論!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啊!
朱元璋提筆準備批示,想了想,最終什麼都沒寫,只是鄭重的把劉伯溫的奏疏也給放在了托盤之中。
他自然不會按照劉伯溫說的做。
劉伯溫是有大用的,現在看來,是能跟著自己走下去的。
應對這樣的宵小之輩,把劉伯溫給推出去,著實是一大浪費。
這奏疏,他要留中不發。
如此過了一陣兒後,朱元璋看到了李善長的奏疏。
同樣也是站在自己這個皇帝的立場上說話。
不過,論起言辭激烈,就差劉伯溫的差遠了。
這傢伙,還有待提純啊。
不過,和上輩子的李善長做一下對比,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到了掌燈時分,送來的堆積如同小山一樣的奏疏,朱元璋都盡數看完。
但還是和前日一樣,全都留中不發。
且接下來的兩天,都不曾上朝,也不曾透漏出半分在這件事情上的處理意思。
這等反應,讓不少人心中越發忐忑,卻也讓更多的人,看到了皇帝在這件事情上的猶豫不決。
於是,那些先前就上過奏疏,請皇帝下罪己詔的人,就越發的來勁了。
覺得再加一把勁,就能逼迫皇帝低頭。
一些原本還在觀望中的人,也加入到了這個行列之中。
且有了這幾天時間的耽擱,一些從比較近的地方上,上的奏疏也送到了朱元璋的案頭。
一時間群情洶洶。
見到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朱元璋傳令,說明天率百官到南郊圜丘祭天,下罪己詔。
這等訊息傳出之後,無數人為之呆滯,繼而有著諸多人為之歡欣鼓舞起來。
覺得他們取得了一個偉大的勝利。
朱皇帝面對這等大勢,也沒有辦法抗衡,只能順應天意民心,低頭服軟認錯……
客棧之內,方孝孺得知這個訊息之後,無聲大笑,直笑得流出眼淚。
好,好,自己拼死一擊果然做對了。
自己父親可以活命了。
既然皇帝都要下罪己詔了,那麼必然要有一些政策上的改變,做出一些實際上的改變來。
不可能只說一些空話。
擦乾眼淚,他端起茶碗,一碗接著一碗往肚子裡灌茶。
就彷彿他喝的根本不是茶,而是酒一樣。
京師這裡也不怎麼行啊,皇帝對京師的掌控力度,也沒有人傳的那般邪乎。
自己都貼出了那樣的揭帖,官府都沒有發現。
甚至於連一些必要的大動作都沒有。
這種事,一般都是越早越好查。
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天時間,不要說朝廷那裡,依舊沒有什麼動作,就算是有什麼動作,一切也都晚了。
根本不可能查到自己的頭上來。
這一次,自己的做法還是很對的。
他面上露出笑容來。
顯得開懷。
正如此得意的想著,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誰?”
方孝孺帶著一些警惕的詢問。
“客官,給您送熱湯來了。”
聽到這話,方孝孺放下心來,前去開門。
房門開啟,店小二站在一側,七八個錦衣衛在外面站定。
為首的兩名錦衣衛,直接出手,一巴掌將瞬間驚慌,想要說些什麼的方孝孺打趴在地上。
反剪雙手拿下……
誠意伯府,得到這個訊息後,已經做好準備,接下來好好迎接挑戰的劉伯溫,鬆懈了下來。
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著,顯得很是悠閒。
這次的事情,極其不符合上位的行事風格,很反常。
上位怎麼可能會因此這事,就對服軟?
越是反常,就越是說明上位心裡有了計較,這件事在後面絕對會有反轉。
既然上位不讓自己頂到最前面,那自己就看上位如何打擊這些人好了。
明日的南郊祭天,自己說什麼都要前去。
這等重要時刻,說什麼都不容錯過。
雖然劉伯溫也沒有想明白,答應了下罪己詔的上位,還能玩出什麼新花樣。
但他對於明天的事情,依舊是信心滿滿。
論起整人,上位的手段可以說是層出不窮,絕對不會讓人失望。
這是他以往親身驗證得出來的……
……
午門外,五百多朝官都列隊做好準備。
朱元璋帶著太子,步行而出。
接受百官見禮後,率先邁步朝著圜丘而去。
後面百官步行跟隨。
為顯示誠意,圜丘祭天時,都是需要步行的。
前去的途中,整體肅穆安靜,但一些相熟之人,偶爾交換一下眼色,或湊近低語幾句,還是時有發生。
皇帝終於老實了,知道什麼是大勢不可違了。
想來經過此事後,皇帝再做事情,就不會這樣肆無忌憚了!來到南郊之後,莊嚴肅穆的樂聲響起,皇帝帶領百官肅立。
經過一些莊重禮節之後,朱元璋向上天送上祭品,並往大銅鼎內,插上三柱大香。
眾人矚目之下,朱元璋面對上蒼開了口。
“臣皇帝璋,敢詔告於皇天上帝。”
百官聞言,紛紛低頭,開始滿心期待聽皇帝接下來的祭詞。
百官之首的胡惟庸微微點頭,心中那點隱約的不安,隨之消失不見。
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皇帝不可能再玩出什麼花活了。
這一次的事情上,皇帝是真的低頭了。
不過想想也對,空印案殺伐過甚,牽連過廣,又兼狗皇帝裁撤行省,重整轉運司,改變坐收坐支的稅收轉運辦法。
一系列的事情下來,早已弄得人心浮動,社稷動盪不安。
若是沒有日蝕,這是被皇帝強壓著,也就慢慢過去了。
可現在,遇到了日蝕這等天象,就算是皇帝也絕對沒辦法等閒視之,唯有退讓這一條路可走!
宋濂亦是微微頷首。
皇帝還行,沒到無可救藥的那一步,並沒有往桀紂的路上,一路不回頭的走下去。
如此想著,隱晦的看了一眼恭敬行禮,跟著下拜的太子。
心裡升起了一些別樣的想法。
這個學生之前還對自己說,皇帝絕對不會下罪己詔,且不會饒恕空印案中的任何一人來著。
現在看來,要麼是太子殿下故意推脫,要麼是皇帝又改變了主意……
朱元璋聲音繼續響起:“日蝕現,天變生,以至朗朗乾坤為至暗所奪,臣夜不能寐,寢食難安。”
劉三吾,禮部諸官,以及眾多在此之前因皇帝這一系列手段兒,而心中憋氣的官員,心中舒爽。
皇帝不敢再行事那等乖張了吧?現在老實了吧?
劉伯溫則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自己又想錯了?上位真的是要下罪己詔?正如此想著,卻聽的皇帝猛然提高了音量。
“臣反躬自省,此皆因貪官汙吏橫行,貪贓枉法,上下勾連,欺壓百姓所致!”
嗯???!!!
百官身軀齊齊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