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1507章 庾太尉

邵勳午睡了不短的時間,庾亮一直在麗春臺外等著,此其一。

蜀中度田已然結束,覆田勸農使幕府雖然沒有解散,但大部分人已然無事可做,留少許官吏處理收尾雜事即可。

作為長史,庾亮真的閒下來了,最近兩三個月甚至在與人下棋度日。表面上看起來非常閒適,但不代表他心裡不著急,回到京中後,磨蹭了半個月,終於還是請求入覲了,這便是邵勳問他的第二層含義。

當然,這話無論哪層意思,都足以讓庾亮誠惶誠恐,因此他立刻說道:“陛下,臣孟浪了。”

邵勳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庾亮,凝視片刻後,嘆息道:“元規,若有朝一日我走了,你——”

庾亮聽到這話,直如五雷轟頂,瞬間不知道該回什麼話,因為天子像是在說我若死了,要不要帶你一起下去。

但意外地,庾亮卻沒有太多害怕的情緒,反倒是有些擔憂地看向,邵勳,道:“陛下春秋鼎盛,身強體健,何出此言?”

邵勳輕笑一聲,道:“元規,你也是從辟雍走出來的老人了,殺伐之事看得不少,如何不知軍爭的苦楚呢?我身上金創七八處,每到陰雨風雪天,總隱隱作痛,只不過我從不對外人提及罷了。數次北上大漠,千里遠征,這日子哪能比得了京中舒適?便是你東奔西走,身邊帶著僮僕,都覺得頗為不便吧?軍中的日子可比你出外公幹差多了。朕沒那麼多精力看顧各方了,你要幫我。”

庾亮聞言沒有立刻回答,因為他已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之中。

他固然熱衷名利,但並非無情冷漠之人。相反他感情豐富,甚至過於急躁操切了。聽到邵勳這話,他第一反應不是自己的未來,而是邵太白、邵全忠怎麼了?若只是在宮中休養還好,可若不在了,庾亮只覺一片空白、茫然,不知道將來該怎麼辦——好吧,將來他應能自己調整過來,撫平心態,但這會的震驚與失態也是真的。

邵勳感受到了這一點。

看著庾亮臉上那副不似作偽的模樣,他用誠摯的語氣說道:“元規何如此耶?”

說完,拉住他的手,說道:“當年是真難啊。辟雍共患難之情,猶在眼前。出鎮梁縣後,元規你又幫我穩固後方,襄城、潁川、汝南等郡順服,難道沒有你的功勞?”

說到這裡,他又搖了搖頭,道:“晉廷授我平東將軍之職,我可沒那般自信,印鑑、官服一到,舉州如臂使指。但凡有點見識,都不會如此作想。錢糧、器械、丁壯、田地皆在河南豪族手裡,即便有匈奴威脅,然若不能被他們視為‘自己人’,我又如何養軍?如何發役?如何征戰?彼時若無庾氏相助,可沒那麼容易。而今事過境遷,我確實不再需要只仰仗各地豪族,但事情不是這麼做的。四十年來我多以誠待人,元規你素知之,這個江山,還需要你多盡些力。”

庾亮心下感動,道:“陛下,臣……”

說完,竟然有些哽咽了。

中常侍侯三剛帶著人送來顧渚苑獻上的茶葉,見狀臉有些抽抽。

昨日天子還在凝眉苦思,要怎麼安排庾亮呢,今日怎麼這副模樣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很清楚庾亮大概又要被坑了——當然,只是猜測,但他的猜測一向很準。

那邊天子的聲音還在繼續:“元規,而今你在天下士人中的名望最高,有些事你就多擔待著點,讓他們勿要多想,勿要生異心。江南風光好,江南好風光,在江南的日子也愈發安穩了,應該都知道朕沒有騙他們了。既如此,心中的怨氣也該消散了。朕說話算數,江南不度田,那就不度田。今後好生做事,好生做人,好生做官。試經也好,從軍也罷,又或者察舉、門蔭、召舉,該為這個天下出一份力的,就不要退縮。這些事,你該與他們分說分說。”

庾亮擦了擦眼淚,道:“陛下放心,臣肝腦塗地,萬——”

“哎!”邵勳扯了一把庾亮,作色道:“胡說什麼話?天下大安,朕還要與你共享富貴呢。”

庾亮心下湧起一陣暖流。

天子終究是看重他的。

天下士人領袖?使不得,使不得。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而今學問比他高的,地位比他低,能力比他強的,名望比他低,總之他確實可勉強稱一聲士林領袖,雖然不如當年的王夷甫。

最早一批士人已經南渡十餘年了,早早站穩腳跟,甚至擴大了家業,積累了財富。就連天氣,在住了十幾年後也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他們的下一代出生在江南,比他們更適應,甚至把江南視為故鄉。天子說他們怨氣該消散了,或許樂觀了些,但至少消散了相當一部分,今後就彆扭捏了,該為國效力就為國效力。

好!是他該承擔起大任的時候了,便讓妹夫好生休養,繁雜的事情他來做即可。

冬月初六,詔以庾亮為太尉、司豫並兗等十州採訪使,察訪天下“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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