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染階前
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在寂靜的大殿中炸響。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
朱枰心中一凜,出列躬身。
“兒臣在。”
“你前番所奏,異地審理刑名之事,朕覺得甚好。”朱元璋緩緩道。
“如今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積壓案件繁多,官吏或有疲沓。朕意,將此法定為常制,於三法司之外,另設一‘清吏司’,專司複核、移審天下疑難積案,你可有合適人選舉薦?”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設立新司,專理刑名!
這是何等權柄!
陛下竟將此事的發起,乃至部分人事任免之權,交給了七皇子?
這意味著什麼?
朱枰也是心頭劇震。
他沒想到,朱元璋會在此刻,將如此敏感的事情交給他。
這既是信任,也是考驗,更是一塊燙手的山芋。
清吏司必然觸及三法司的固有權力,得罪人是必然的。
而在這個敏感時刻舉薦人選,更是如履薄冰。
舉薦對了,未必有功。
舉薦錯了,或者舉薦的人將來出了問題,他難辭其咎。
他迅速權衡,伏地叩首。
“父皇信重,兒臣感激涕零!然兒臣年輕識淺,於朝臣所知有限,豈敢妄言人選?此司關乎國法刑名,干係重大,兒臣以為,當選清正廉明、熟諳律法之幹吏充任。具體人選,還請父皇與吏部、三法司諸位大人定奪,兒臣…兒臣唯願從旁學習,以供驅策。”
他將自己摘了出來,不沾具體人事,只強調原則,並表示願意學習、辦事。
姿態放得極低,完全是一副謙恭聽話、不攬權的模樣。
朱元璋深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看不出喜怒。
“嗯。既如此,清吏司之事,著吏部會同三法司議定人選,報朕裁定。朱枰,你便以皇子身份,參與清吏司初立事宜,多看,多學。”
“兒臣…領旨謝恩!”朱枰再次叩首,後背已滲出冷汗。
他知道,自己算是過了這一關。
雖然沒有得到具體人事權,但“參與初立事宜”這個身份,已然不同。
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接觸司法事務,瞭解官員,施加影響。
退朝後,各種複雜的目光幾乎要將朱枰淹沒。
有羨慕,有嫉妒,有深思,也有更深的警惕。
這位七皇子,不聲不響,竟在藍玉案後的權力真空中,獲得了這樣一個特殊的位置。
雖然無權,卻有了“位”。
意義非凡。
回到凝曦閣,朱枰尚未坐定,小柱子便來報。
“殿下,蔣指揮使在外求見,說是…說是來謝恩。”
朱枰眸光一閃。
“讓他進來。”
蔣瓛一身戎裝,風塵僕僕,進入書房便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下,聲音哽咽。
“殿下!末將…末將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朱枰上前虛扶。
“蔣指揮使何出此言?你能脫困,乃是陛下明察秋毫,與你自身清廉守法所致,與本王何干?”
蔣瓛抬起頭,虎目含淚。
“殿下何必過謙!末將在獄中聽得明白,能得以開釋,皆因陛下問及羽林左衛情形時,有人提及殿下推行新法,衛中安穩,末將亦算得力…若非殿下,末將此次恐難逃此劫!”
他這話說得懇切。
在詔獄那幾日,他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生死一線。
也真正明白了,朝中有人,尤其是能在陛下面前說得上話的人,是何等重要。
七皇子,便是他如今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未來的希望。
朱枰看著他,知道經此一劫,此人才算是真正收服了。
“起來吧。既然出來了,便好生當差,約束部下,莫要再惹是非。京營…經此一事,需得更穩。”
“末將明白!末將定當恪盡職守,唯殿下馬首是瞻!”蔣瓛重重叩首。
送走感激涕零的蔣瓛,朱枰獨自站在院中。
殘雪未融,寒意刺骨。
藍玉案的血腥味似乎還瀰漫在空氣裡。
他抬頭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權力的遊戲,從來都是如此殘酷。
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而他,剛剛在鬼門關前,為自己,也為未來,撬開了一絲縫隙。
清吏司。
羽林左衛。
還有楊士奇這等潛在能臣。
一點一滴,匯聚成流。
他知道,那位坐在龍椅上的父皇,時日無多了。
真正的狂風暴雨,還在後面。
他必須抓緊時間,讓這細流,匯聚成足以在風暴中立足的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