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仇敵成了我的道侶

第602章 天下第九(四合一)

她神識死死鎖住那些破繭而出、散發著冰冷白光的詭異人影,語速快得像連珠炮:“看見沒?那身裹的‘素絹’?那是真空家鄉的皮!看著像光,實則是‘無’的殼子!沒臉沒心,只有老母的一道心念塞在裡面當芯子!什麼兒女?狗屁!是刀!是犁!是專門清理門戶、掃蕩天下的活屍!”

老聖女連珠炮彈似的話語打入腦袋,極度嫌惡又忌憚,一路以來她對儒釋道三家雖說嘲諷為主,但偶爾也有肯定,偏偏對跟神教更為相似的白蓮教卻毫無溢美之詞。

陳易無意深究其中原因,那些皇胎兒女已如遮天蔽日的飛蛾般撲殺而來。

“無生之母,真空之源。混沌未分,尊聖永眠。靈明真性,化育胎元,紅塵萬丈,悲憫垂憐……”

高聲的頌唱與之一併而來,陳易聽清了那頌唱的內容,隨著他們愈來愈近,腦子扭得愈來愈緊,周遭還充盈著詭異十足的銀鈴笑聲。

長劍在空中攪動,狂舞的劍氣轉瞬捲入皇胎兒女之中,他迎面而去,隨著長劍一引,如平地起驚雷般,驟然從皇胎兒女中斬開一道豁口。

這一劍不可謂不聲勢浩大,然而收效卻與聲勢極為不襯,當一劍斬去時,皇胎兒女彷彿黏糊的豬油般從劍氣的兩側滑了開來。

蹙眉間,陳易撞入這白色海嘯之中,刀劍齊出。

斬、削、挑、撩、刺……刀光劍影渾舞如旋。

伴隨著又一皇胎兒女從銳利無匹的劍鋒處再度滑過,陳易終於按捺不住,心湖間喝問道:“這都什麼鬼東西?”

話音落下,他一劍既出,直貫而去,皇胎兒女的身軀被一穿而過,臉上銀鈴似的笑容終於僵住,周遭所有的笑聲都隨之一頓,頌唱聲也為之一停。

那些惱人的聲音停住,陳易腦子頓時一陣舒爽,輕聲問,“不唱了?嗯?”

魔音剎時再起。

陳易再度絞殺進這群皇胎兒女之中,一刀一劍斬去,皇胎兒女縱使數目之多,然而攻勢卻不比周依棠的執念猛烈,只是極其難纏,而難纏中最難纏的是,自己出十幾刀十幾劍,卻往往只能砍中這群皇胎兒女們一招。

老聖女此時終於看出端倪,道:“我早聽這皇胎兒女跟佛門的天人相似又有不同,現在一看,原來不同在這裡,天人禪定而有情,這群人禪定而無情,他們就是群給煉化的殭屍,受不了一星半點的紅塵濁氣!喜怒哀樂、六慾八苦全是紅塵濁氣,用紅塵濁氣汙它,它們受不得這個!”

陳易瞬間明白老聖女所說,方才他出劍時愈是冷靜,愈是斬之不中,相反接連十幾招都擦身而過,怒從心起,心急如焚,反而能一劍斃命。

然而,這皇胎兒女茫茫多,近乎鋪天蓋地,縱使一直怒不可遏也殺之不盡。

望了眼如海嘯撲來的皇胎兒女,陳易念頭一轉,掐訣誦唸,

口中所誦的並非咒法,而是一個接一個的名字,

“殷惟郢、殷聽雪、林琬悺、閔寧、祝莪、冬芝姬、秦青洛……”

慾火漸燃,渾身焦躁。

但依然不夠,陳易心一狠,繼續誦道:“東宮若疏…閔鳴…安後…陸英,還有…周依棠。”

一道道絕色佳人的姿影浮過眼前,或情濃蜜意、或小別新婚、或新仇舊恨、或執念未了,她們都巧笑嫣然,朝他幽幽望去,褪去著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陳易的慾念燒至極盛,化入劍氣之中。

陳易指訣一引,飽含濁氣的劍氣當空潑灑,那些皇胎兒女來不及退避,劍氣觸及體表的瞬間,竟如墨汁滴入清水,嗤嗤作響地暈染開一片汙濁的灰斑!人影動作第一次出現凝滯,模糊的面孔似乎轉向汙濁處,發出無聲的嗡鳴,周身白光劇烈明滅,彷彿純淨的法則在排斥異物的侵蝕。

隨後湮滅如一場白花花的飛蛾雨。

陳易殺入皇胎兒女中,周依棠並未出手相助,而是朝向天上豎瞳而去,二人彷彿極有默契般,各自選擇了不同的目標。

而她也看出,這群所謂的皇胎兒女,是在極力拖延。

縱橫交錯的劍氣滾滾向豎瞳而去。

豎瞳抗住生生抗住一道接一道的劍氣,即便裂痕愈來愈多,也不曾眨眼半分,更多影影綽綽的白色人影從繭裡生出,一邊齊聲高歌一邊慢慢那對眼睛下拉開一個口子,越拉越大直至定型下來,裡面瀰漫著那股陳舊而腐臭的異香,仰頭能望見其中黑雲滾動,一道道粗壯的白色天雷遊走。

幾乎同時,天空中的豎瞳猛然一動,所有白色人影齊刷刷轉頭,空洞的“目光”鎖定了陳易,冰冷死寂的光束,如同神罰般無聲無息地籠罩而下!空間在光束路徑上片片剝落,露出其後虛無的底色。

殺得興起的陳易猛然轉頭,白色天雷當空而落。

獨臂女子的身影倏然擋到身前。

以手作劍,生生頂住天雷,周身炸鳴出茫茫一白。

待雷光散去後,周依棠周身的護體金光薄如脆紙,臉色泛起慘白。

她立在陳易身前,目不斜視,冷聲道:“走!”

陳易默不作聲。

周依棠取回那輪高掛的明月,山巒瞬間昏暗,若缺劍落手,她毫不猶豫地朝一處虛空斬去,一道裂縫像切紙一樣開啟,她轉身想抓住陳易丟進去,卻撲了空。

昏暗沉鬱的蒼梧峰上,一道奔雷劃破漆黑,直撲小樓而去。

周依棠意識到他要做什麼,輕咬銀牙,想追已來不及,她緩緩抬起頭,那對豎立的雙瞳高懸於頂。

正直勾勾地盯著她!轟隆一聲,一道白色天雷砸向周依棠。

周依棠來不及去管陳易的奔走,她迎向天雷,一劍既出。

萬千劍氣炸起,二者相撞,細碎的雷光混雜劍氣向外破散。

陳易只瞥一眼,絕巔踏雲一腳踏地,身子剎那破開樓牆,落到了通玄面前。

通玄神色略微複雜,卻不多驚訝,她從棋盤處便看到了陳易的選擇。

“這位好師尊,麻煩幫個忙。”陳易勾起一個微笑,輕聲道:“趁她無暇他顧,將這些執念引入我的心湖。”

話音一落下,通玄的手裡已翻出一枚符籙,口誦咒法,在他身上虛點數回,末了將符籙貼到陳易的額上。

符籙如水般化入眉心,一種鯨吞萬物之感湧起,陳易道謝道:“多謝。”

通玄搖一搖頭,忍不住小聲問:“你再如何鯨吞執念,最多也不過三成,她縱使能重回一品,也只是天下第九。”

言外之意,哪怕陳易容納所有的執念,一位天下第九仍不足以衝破真空家鄉,而言外之意的言外之意是,天下第九並非周依棠的極限,她有所桎梏,桎梏就在於通玄這個心魔。

陳易一笑置之,沒有回答,通玄唯有搖頭輕嘆。

她矗立小樓,看著他離去,凝望他的背影。

陳易轉身躍入蒼梧峰。

破入冷杉,躍向這枯竭的心湖。

通玄已濃烈不安,這成千上萬的執念,若陳易將之盡數容納入心湖,屆時心生萬魔,唯有一死而已。

以絕巔踏雲落地,陳易的身影毫無滯澀,片刻不停,越過流淌的劍氣,朝著這成千上萬的執念狂奔而去。

他不會死。

劍道是一種信仰,如果不深信不疑,那麼死的就會是自己,這是她教的。

一道持劍而立的執念迎面而現,似悲又怒,舉劍要斬來,陳易隱約記起什麼,與她側身而過,後者驟然被扯入心湖。

額上一陣鑽心的痛苦,心湖間波濤起伏,彷彿三魂七魄都在劇痛,他勉強將之穩住。

於是就恍惚間記起,那時她剛剛折劍不久,執拗地舉劍清理門戶,斬了自己這逆徒……陳易面上悲怒交加,執念落入心湖,那濃烈的情緒頃刻對他造成影響。

搖曳一剎,陳易猛回過神,朝下一道執念奔去。

轉身破門,忽見屋內許多執念,他不加以區分,如饕餮般盡吞入,心湖掀起軒然大波,面容猙獰而扭曲,十幾種情緒不分彼此交織在臉上,他像是被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

大多記憶一掠而過,唯有一道記憶,陳易略作停留,

那是某夜過後,皎皎月光落在她僅剩的臂膀上,她伏在懷裡,靜靜聽著神鵰俠侶的故事,陳易以為她其實沒聽進去,可後來她卻戲言她才是獨臂。

念及此處,陳易身形再度如奔雷一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陳易拼了命地容納執念,周依棠棄之不用的七情八苦摧殘他的心湖,更折磨得他氣機紊亂,衝撞竅穴。

龐大的裂口中雷霆交織,天雷如白龍滾走。

雷聲轟鳴,白茫茫雲霧間流淌著奪卻生機的異力,無生老母豎起瞳孔如憤恨怒斥,不容任何有補天之能的人存活於世。

裂口逸散出花白的雷光碎片,

第二道天雷隨後轟然而落!

周依棠凝氣於劍,滾滾劍氣如逆流飛瀑沖天而去,劍氣與雷光相撞,二者幾乎同時寸寸碎裂。

然而第三道天雷如影隨形,趁此一劍空隙,欲殛滅周依棠於此。

周依棠一劍剛去,卻回身轉劍,再提一氣,又出一劍。

雲中異象並未就此停滯。

一而再、再而三,第四第五第六道天雷竟連著拖曳白光炸去!

周依棠劍氣齊出,滿頭青絲散亂飄拂,如與數條蛟龍角力,雙腳朝地踏去,整個人生生陷入崖頂半丈。

她艱辛地轉頭看了眼陳易,他仍未有擠入裂縫就此離去的兆頭,反而仍舊在孜孜不倦地容納執念。

氣力衰竭的周依棠回劍而去,再度劈開天雷,身形已搖搖欲墜,她不得不抬手關閉了那條送走陳易的縫隙。

一絲不甘的惱怒掠過,她一時忘卻為人師表,喝道:“你瘋了!”

陳易置若罔聞,一步步絕巔踏雲,不知停息地容納執念,任憑心神劇痛,他已狀若癲魔,周依棠的喝止他不去聽,周依棠的劍意他不去悟,他像是幾乎要渴死的人於沙漠中狂奔,追逐著遙不可及的海市蜃樓。

蒼梧峰隨天雷的擊錘而震盪不安,裂出猙獰的裂痕,似在向這自不量力的人叱斥警告。

舉目所見,皆是枯敗。

陳易的胸膛如風箱鼓動,不知何時渾身已溼漉,鮮血在橫流。

他一路記起好多,記起好多曾記得或不記得的事,猶如走馬觀花,他初上山時她並非輕蔑,而是不甚在意、她旁敲側擊欺人的陸英、為他的修行,她深夜批註劍法、師祖授劍的囑咐讓她時時不安……她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山上人,過往的心緒一點點呈現在他眼裡。

他不知容納了多少執念,整座蒼梧峰的執念在肉眼可見的減少,而他的心湖也隨之滿目瘡痍。

周依棠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再度狂奔,竭力要把她從前世至今的執念容納。

與此同時的是,隨著執念的消失,昔日武道一品、元嬰境界的渾厚修為,逐漸瀰漫她的全身。

天雷乍起。

事已至此,周依棠也奈何不了他,唯有竭力而為。

滾滾雲霧愈發濃烈,先前連番天雷,此刻則似匯聚一處,雲霧愈壓愈低,從無生老母的口中流溢位來,浩大白茫茫的天雷瘋狂滾動。

先前雲霧瀰漫的異力橫掃而空,不再有那陳腐甜膩的香氣,無生老母顯聖所剩的所有靈氣皆匯聚一處。

餘下所有天雷皆匯做一道。

周依棠再起劍刃絕壁。

氣勢如虹,延申向天雷而去。

隨後,劍氣寸寸碎裂,勢不可擋的天雷沿路撞出無數雷光電火,如同壯闊浩瀚的雷霆大江滾滾而墜。

獨臂女子目光裡久違的一絲驚詫掠過。

神者,申也,古字中的“申”形如雷過天空,天雷一物,從來就非人之所能掌握,造字者造字有其緣由,絕不會無的放矢,而周依棠也知道一件不大不小的秘辛,遠古上神皆掌握天道,為天地所生之首,然而時過境遷,上古年代已不可追溯,昔年的上神隕落的隕落,兵解的兵解,早已罕為人知,天道由此空了出來,被那些後世所造、以香火為生的神祇所掌握。無生老母,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周依棠沒有預料到無生老母竟會舍下如此大的手筆,拼著數以千年香火耗盡一空,傷及根本,也要降下這般天崩地裂的威勢。

她的手漸漸失力,連若缺劍的形體都在雷霆中顫抖、扭曲,乃至一點點破碎……

山崩地裂裡一點異樣的咔咔聲,本已將近力竭的陳易倏然而驚,腳下山巒震盪,他瘋了般容納餘下的執念,像是大鯨張開巨嘴,容納海中萬物。

通玄眉宇低垂,輕聲一嘆,身影倏然而起,掠向周依棠身邊,目光晦澀不明。

勉力支撐的獨臂女子側頭看了一眼,本尊與心魔頭一回相見,此時此刻,彼此目光異樣相似。

通玄輕聲道:“罷了,放下吧。”

周依棠眉目微斂,分不清是心有隱傷,抑或是已近力竭,她沒有回應,良久之後才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卻見通玄伸出手與她一併握住若缺劍,迎向天雷而去。

這一絲心魔緩緩融匯到她心間,無聲間化回為純粹的執念,只剩一絲一縷,慢慢地,一絲一縷也不剩下,唯有久遠而泛黃的記憶,那時他才剛剛上山,那時她還獨坐高處……

有的人很傻,總希望某一時候的記憶,能夠永遠停留。

她無聲道:“罷了。”

執念湮滅,不再為所執著於虛相,雷光不斷流瀉,她卻視若不見,頃刻,劍心通明。

一劍破空。

整道天雷生生被斬回虛空。

浩浩蕩蕩的雷霆如蛟龍走瀆直奔無生老母,雷光轟鳴,震盪得目之所及之處盡皆顫動。

動盪過後,那一雙豎瞳,僵硬呆板地停住片刻,如琉璃般轟然破碎。

她又來到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九,只是有什麼不在了,心裡少了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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