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路漫漫,篝火躍動著,在沉沉夜色中撕開一片光亮。
殷聽雪抬起手臂,擦去額角的細汗。她剛剛才吭哧吭哧地練完劍。
這一路走來,周真人說要帶她去劍鄉。路途遙遠漫長,途中走走停停,不急不緩,彷彿在等待一個最恰當的良辰吉日抵達目的地。
小狐狸不是很理解,不過聽周真人安排就是了。她並非沒跟周真人一同旅行過,很多時候,比起陳易,她確實更喜歡待在周真人身邊。
至於陳易……她並不怎麼想他。
非但不想,心底甚至泛起一絲小竊喜。
陳易最煩人了,偶爾膩歪一下尚可,時間一長就沒完沒了。況且他那愛欺負人的性子雖有收斂,卻並未改變,時不時就把她……睡上一睡……
收劍入鞘,殷聽雪走回篝火邊,卻只見獨臂女子一人獨坐火前。“陸師姐呢?”她問道。
“歇下了。”周依棠側眸看來,“劍練完了?”
殷聽雪下意識地甩了甩痠痛的胳膊,點頭道:“練好了練好了,今晚都走了九趟了。”
自龍虎山一別,陳易與周真人彷彿解開了許多心結,二人關係愈發融洽。殷聽雪看在眼裡,樂在心裡。
可事與願違的是,她自己的處境反而不如從前那般自在了。
周依棠對她,要求越來越嚴。
殷聽雪掌心沁出汗水。她原想著撮合二人,這邊討得陳易歡喜,那邊讓周依棠滿意,自己在中間斡旋,便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可萬沒想到,兩人關係好了,自己的小日子倒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在想什麼?”周依棠突然發問。
殷聽雪一個激靈,慌忙道:“沒…在想黃孃兒……”
“那條狗?”
“它叫黃孃兒,可乖了。”
“嗯,是比你乖。”
“……”殷聽雪一時語塞,半晌才帶點委屈道:“周真人,您怎麼罵我呀?”
獨臂女子一時默然。
這些日子以來,她對這徒弟,確實苛責了些。
“你若不願聽,以後我便不說。”她淡淡道。
殷聽雪聽了,連忙搖頭:“別…這樣也不好。師傅教訓徒弟是應該的,只要…只要別無緣無故發難就好。”
“我無緣無故發難?”周依棠挑眉。
殷聽雪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嗯…跟陳易一樣,這樣不好。我其實也不喜歡他那樣,但也只能忍著。”
“他無緣無故發難你忍得,我無緣無故發難你便忍不得?”獨臂女子語氣微揚。
小狐狸頓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往日雖也有類似情形,可今日的周真人…似乎格外…急躁?
“是不是…他出什麼事了?”殷聽雪心頭一緊,聲音帶著慌亂。雖然嘴上說不想,但偶爾還是會擔心的。尤其陳易去的是南疆——聽說那裡瘴氣瀰漫,毒蛇橫行,更是魔教盤踞之地,還有個安南王……越想,殷聽雪心中越是憂心忡忡。
“他無事,不必擔心。”見殷聽雪這副模樣,周依棠眼簾微垂,意識到自己方才確實心緒不寧,有些失態了。
這份漣漪,非因陳易,而是因閔寧。這兩人都讓人不省心,後者有時甚至更甚前者。
巴蜀自古隔絕於中原。自大虞與西晉分庭抗禮後,夾在中間的巴蜀便得了三百年休養生息之機,其間洞天福地不知凡幾。值此天下將亂之際,確有一樁真正沉澱下來的大機緣,得之極難,失之極易。
那正是閔寧入蜀的關鍵。上一世她若無此機緣,斷無“春秋劍主”之名。這一路行來,她雖聽從自己指引,得了不少機緣,但與此相較,仍是遜色太多。甚至可以說,閔寧所得的那些,不過是為最後那份機緣所作的鋪墊。
閔寧並非不願得此機緣,恰恰相反,她近日無時無刻不執著於此。然而,這俠女私下卻言,若真得了這份機緣,並非好好閉關煉化溫養,或以戰磨礪劍鋒……
竟是要趁勢去…劫親?周依棠眸光晦暗不明。縱使相處已久,她亦無法理解這般殺雞用牛刀的舉動,只能歸結為閔寧率性而為的幼稚。
殷聽雪仍不放心:“真的…不用擔心嗎?”
“練你的劍,不必想他。”周依棠頓了頓,緩緩道,“他…總有後手。”
“哦……對了,我練劍練了好久了……”
“再練半個時辰。”
“啊?”
“去,”獨臂女子語氣平靜,“練練心境。”
……………
宗廟行刺並非雙簧。
此刻廟前對峙,卻是一出精心編排的雙簧。
先由身為始祖的秦旭芝託夢呵斥秦青洛,以宗法之勢壓人;再由陳易出面,“護住”秦青洛,甚至不惜“冒犯”始祖。
因此,即便秦青洛想要辯解,也根本不會有開口的機會。
秦旭芝並非不知陳易所言再如何動聽,終究是一面之詞。但家務事最忌諱的,便是分得太清,非要辯個是非黑白。強行斷清家務,往往連家也一併劈斷了。
若秦青洛原原本本將事情道出,據理力爭,那正中了陳易下懷。他與始祖早已通氣,秦旭芝非但不會聽信,反而會更加嚴厲地斥責她。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尋常女子往往受不住這招,幾下便被矇蔽過去。陳易對此道,經驗不可謂不豐富。
即便被看穿又如何?大多時候,對方也不過是將計就計,順水推舟罷了。
陳易自知此等想法頗為奸猾,但在此事上,他向來不擇手段。倘若得不到想要的,那便一定要得到。
折周依棠的劍時如此,如今亦是如此。陳易的本質從未改變,只是歷經滄桑,行事變得迂迴柔和了些。
原以為事已至此,秦青洛應當看得分明,隨後順勢低個頭,自己這“贅婿”便能名正言順地留在王府。卻不曾想,那高大的女子只是淡淡道:“始祖公,我無話可說,亦無可辯。此人不過是個無情無義的婊子,不足為信。”
此言一出,秦旭芝面色瞬間陰沉如鐵,“你何出此言?!當真辨無可辨了?今日只是家事!家事你都如此倨傲,不知錯處,將來如何治國平天下?!這小輩我與他深談良久,若非他確是人中龍鳳,更是上好佳婿,於你、於我秦家皆是一樁良緣,我又何必拿你是問?!”
如今秦青洛已無話可說,接近沉默,正是有口不能言之時,陳易明白,是時候該表演真正的技術了。
陳易繃緊面上肌肉,努力做出一個平靜的表情,複雜的掙扎盡在眼眸中,顯得竭力平靜。
他無聲間為她擋在始祖公面前,深深地看了秦青洛一眼,這一眼裡有許多,悲嘆、懷念、憐惜、以及情絲,唯獨沒有憤恨。
高大女子抬動頭,也看了他一眼,悲嘆、懷念、惋惜……都沒有,唯有憤恨。
陳易眨了眨眼睛,心底莫名咯噔一下。
下一剎,一道匹煉的紫色電光劈頭蓋臉而來,毫無徵兆,連起手的動作都微忽其微。
大事輕拿輕放,小事才會聲如雷霆,秦青洛明白。
順水推舟,借坡下驢,她更知道。
然而她不想。
顛倒黑白、搬弄是非,陳易就是個婊子,何有向婊子俯首低頭之理?沒有咆哮,沒有炫目的光芒。只有一聲尖銳的破空厲嘯。
秦青洛手腕一抖,槍身在她掌中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紫黑色殘影,直刺陳易咽喉。
快!狠!準!殺招純粹至極,沒有絲毫花哨,唯有一擊斃命。秦青洛已看到他瞳孔驟縮,臉上的表情在此時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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