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洛在周良家待了一會兒便告辭離開,準備返回城中再遊南市,與之同行的還有昨晚便留宿於此的丁青,以及要入城為母親買藥的周朗。
“前日阿耶、阿母爭吵激烈,等到今早郎君登門才有緩解。”
多日相處下來,周朗已經不把張洛當外人,離開家門後便忍不住輕聲講起之前父母爭執的情景,又滿是憂慮的說道:“郎君覺得,阿耶若就這麼做下去,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張洛聽到他的問話,想了想後又反問道:“那你覺得你耶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周朗聞言後便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搖頭道:“我不敢妄論阿耶是非,但方才聽郎君所言,心裡覺得既然事情這樣艱難,與其急於去做,不如先尋找更多幫手。如果沒人肯幫,那這事做或不做,似乎也……”
“雖千萬人吾往矣!你耶勇毅敢當,身抗道義,縱有一時的勢孤,久後必然多助!”
張洛又沉聲說道,周良那種人在人群中確是比較異類,其他人諸如張洛、甚至是其子周朗,對其行為都有些不理解、或者不贊同,哪怕天大的事,比你有權勢、比你有能力的人多了,你這麼著急幹啥?顯著你了?朝廷給了你什麼官爵獎賞?但是恰恰因為有這種人的存在,道義得以具象化,人作為一種社會性的生物能夠在這種道義榜樣的號召下被廣泛組織起來。
沒有道義榜樣的社會是非常絕望的,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成本會高到出奇,任何基於團體協作的社會行為都會停滯不前。
好的榜樣、壞的榜樣,都有其存在的意義,總歸能把人聚整合一個個的群體。
甚至就連安史餘孽都得建個四聖廟收拾人心,安慶緒、史朝義兩個大孝子坐受香火,後世魏府牙兵闖下偌大名頭也就不讓人意外了,拜得廟多,自然也就學會了高超手藝:親老子都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你節度使又算是什麼狗東西?
至於李唐皇室玄武門唱名的傳統,那就更加耳熟能詳,以至於哪怕他們自己都不想折騰了,太監家奴們都不答應。
拋開這些謔想不說,張洛對於周良這一選擇也只是在心裡默默祝福。
如果這一番堅持能獲得回報自然最好,如果不能的話,也只盼望周良人微言輕,不要獲得太大的關注,就作為伊水裡一片浪花,隨風掀過。
在城外兜了一大圈,又跟周良談話多時,當張洛再趕到南市時,已經開市了好一會兒。
幾人剛剛來到市門前,昨天所僱的那牙郎魏林便匆匆迎了上來,他一臉的焦慮之色,上前攬住轡繩對張洛說道:“郎君今日還要向王氏櫃坊入錢?最好還是不要了,已經入櫃的錢也應儘早提走!”
張洛聽到這話後臉色頓時也是微微一變,他本來就有所懷疑,連忙疾聲問道:“那王氏櫃坊有什麼不妥?”
他入櫃這一千五百貫錢雖然不是全部的家當,但也佔了極高的比例,是他之後行事的一大倚仗,如果真發生什麼意外,必然會令他大感抓瞎。
“昨日要我家阿郎儲錢入櫃的是你,今日勸阻又是你!狗奴打的什麼主意?若有歹念,小心耶把你打得牙從尻出!”
丁青近日足傷好轉,又變得健壯如牛,見狀後直從張洛之前所騎的那匹老馬上翻身下來,提著拳頭便走向魏林。
他自幼飲食給足、體格健壯,之前又伴著阿郎犬馬閒戲之餘學一些搏擊技藝,真與人交手起來也不遜色於成年的壯丁。
“郎君請息怒、請息怒,容某細稟!之前我也不知,還是因郎君吩咐才尋舊日同僚稍作打聽,才知不妥……”
魏林也怕真被丁青打得牙從屁股裡落出,一邊繞著張洛的坐騎疾行躲避丁青的追打,一邊還開口解釋著。
張洛擺手示意丁青先不要動,然後又抬手撥馬行至道左人少處,示意魏林繼續說。
“市署同僚告我,王氏櫃坊看似規模壯大、落下本錢極多,但從造成以來,便一直經營不善。都下大戶,罕有入錢其中。
王元寶縱是豪富、家有金山,如此消耗下去恐也難支,所以昨日他才會對郎君這樣的貴客如此禮遇。但如果郎君真將萬貫資財盡入其中,來日恐怕提取不便啊!”
趁著丁青不再追來,魏林又一股腦將他所打聽到的訊息講出來,旋即又一臉懊惱的說道:“之前我只見此櫃坊聲勢浩大,又聞其佣錢不高,所以薦於郎君,委實不知其竟如此……”
聽到只是如此,張洛才鬆了一口氣。他剛才見這魏林著急忙慌的,還以為發生了多大事呢。
王氏櫃坊經營不善,昨日他已經有所預見,反正他也沒有一萬貫錢往裡邊存,而且就算存的這些也要在近日陸續花光,之後這櫃坊經營成什麼樣,他才不在乎呢。“昨日所見王元寶也非庸人,況且其人並無世祚相傳,憑販利致成豪富。但今觀其洛陽所為,卻是拙劣技窮,你知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