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伯的“鉅額受賄罪”轉移到李太后身上,變成了“誤令父收壽禮之過”,轉移到小皇帝身上,又變成了“替母攬罪,全為朕之錯”。罪變成了過,過變成了錯。
從禮從法從德從制,都沒有任何漏洞。
李太后頓時露出笑臉,心情如同過山車一般。
她再次感受到,張居正是其母子最有力的靠山,是為大明解決各種疑難雜症的能臣。
而此刻,小萬曆則有些懵。
突然間。
他明白那句“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是何意了。
他曾以為大明天下,皇帝最大,任何罪過,都會有臣子承擔。
今日才明白。
有些罪名,放在他身上才最划算。
他啥都沒幹,又要認錯。
不但要跪先帝靈位,還要將本就不是很多的私房錢交出去一些。
他自然不高興。
他很想說一句:那是朕的錢,但此刻還沒有這個勇氣。
小萬曆見太后面帶喜色,只得非常違心地露出一抹笑容,然後道:“元輔之策甚好,朕願意為母分憂!”
其實。
這一連串的計策,都是張居正預先想好的。
先以《大明律》和百官的憤怒,令李太后恐慌,然後步步為營,將問題以最小的懲罰力度、官員們最大的滿意度解決。
這就是張居正的能耐。
也是他為了新政順利,不想得罪李太后與馮保的無奈之策。
唯一受委屈的,只有小萬曆。
但目前他還只是個孩子。
李太后與張居正根本沒有意識到:他也需要面子。
……
很快,張居正便擬定文書,告知官員們。
武清伯宴飲受賄,乃李太后誤令武清伯設宴所致,太后將對其訓斥,勒令其退還壽禮,禁足一個月。
武清伯宴飲召妓,有辱皇家體面,李太后本欲撰寫懿旨自罰,然皇帝仁孝,免其罪過,特擬旨為母受過,於先帝靈位前宣讀,並將撥內帑之錢,供於邊境軍費。
此文書一出,官員們紛紛上奏,稱皇帝仁孝。
……
翰林院,檢討廳。
眾檢討們得知武清伯受賄的結果後,都啞然失笑。
誰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說輕不算輕,畢竟皇帝都代母認錯了;說重也不算重,武清伯依舊住在他的豪宅,爵位恩賞都在,毫髮無損。
“不愧是首輔,此事做得漂亮,既為太后與武清伯留了面子,還成全了陛下的仁孝之名!”劉楚先是張居正的頭號吹捧者。
無論張居正做什麼,他都覺得是絕妙好計。
王祖嫡與趙用賢有些不滿意,這明顯是變著方式為武清伯李偉卸罪。
但他們並沒有再上書彈劾。
因為他們知曉,張居正如此做,也是為了新政。
當下。
一旦李太后、馮保、張居正三人之間出現了矛盾,大明朝堂將很快就亂的不可收拾。
顧全大局。
這四個字,能理解的,都知曉其有千鈞萬鈞之重。
沈念也是無奈一笑。
他很佩服張居正能想出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唯有小萬曆不是很好”的良策。
他也無異議。
昨日,他之所以稱朝廷懲罰過輕就要上奏彈劾,乃是因他知曉日後武清伯李偉還會做出一件更加荒唐、甚至人神共憤的惡事。
沈念希望,武清伯經過此事後,能吃一塹長一智,收斂一些。
……
入夜,清華園,前廳。
武清伯看向馮保。
“什麼?陛下內帑所出的兩萬兩讓老夫出,憑什麼?你可知那晚的花銷有多大,我退還壽禮後,已經賠錢了!”
馮保張嘴欲言,還是忍了下來。
他沒法和武清伯講理,說的不合對方心意了,對方是張嘴就罵,甚至敢從屋內拿出一把泥瓦刀打人。
兩萬兩,對內帑而言,不算大錢。
李太后令武清伯出,乃是想給他一個教訓。
馮保知曉對方是個老貔貅,想了想,決定自掏腰包,解決此事。
事後,他拐著彎兒,讓李太后知曉就行了。
……
又一日,近午時。
日講結束,諸日講官散去,沈念則被小萬曆留了下來,喚到偏殿喝茶。
這也算常例。
多是小皇帝向日講官請教課業上的疑惑。
“你們先出去!”
小萬曆揮揮手,令侍在一旁的兩個小宦官站到了門外。
“陛下,您這是……?”
小萬曆此舉,顯然不合禮制。
但他當下這樣做,李太后與張居正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小萬曆看向沈念,小聲道:“沈檢討,朕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陛下請講!”
“朕聽說武清伯的私家園林造價達百萬兩,他每年的俸祿也就千兩左右,其他的錢是如何來的?”
此話一下子將沈念問住了。
“或許……或許……做了一些買賣吧!”沈念只能這樣答。
若言貪墨,必須要有證據,不然就是誣陷皇親國戚,對方可是小萬曆的親姥爺。
小萬曆白了沈念一眼。
“你休騙朕!他定是貪墨受賄所得。朕聽說,無官不貪,你貪嗎?”
沈念胸膛一挺。
“陛下,臣家境優渥,岳父更加有錢,根本無須貪墨,陛下若是不信,可派錦衣衛細查!”
“你別緊張,朕查你作甚!大伴告訴朕,世上只有兩種官,一種是海瑞,一種是貪官,貪不要緊,只要為國做實事,能為朕分憂就行!”
“啊?”
沈念沒想到馮保竟然這樣教小萬曆。
他緩了緩,想了想當下的官員現狀,想了想張居正的下場,又擔心門口有人偷聽,決定暫先不為小萬曆指引正確的方向。
“臣日後定當竭盡全力,為陛下分憂!”沈念說了一句毫無營養,但小萬曆定然愛聽的話語。
“沈檢討,你深慰朕心!”
小萬曆笑容燦爛,前兩日心中的陰霾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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