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日，午後。
皇城北約三百步，棉花衚衕西，北城兵馬司斜對面的一座茶樓二樓包間內。
身穿便服的小萬曆與沈念站在視窗，正望向前方衚衕拐角處。
此拐角處站著三十多名排成長隊的百姓，觀其穿著應該是附近店鋪的商戶。
今早，小萬曆命人傳話。
稱午後要帶沈念看一撥朝堂看不到的有趣演出，於是午後就將沈念帶到了此處。
沈念望向下方，完全處於一臉懵的狀態，不知到底要看什麼。
這幾日，小萬曆微服巡衙成癮。
向內閣揭露了各個衙門的諸多問題，不過內閣暫時還未曾公開處理。
沈唸對小萬曆這種突然間積極向上的精神勁兒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見他上進，還是挺高興的。
積極問政總比怠政要好得多。
讓小萬曆多瞭解一下官場底層，對其批閱奏疏有甚多益處。
就在這時。
小萬曆開口道：“來了！來了！”
隨即，沈念看到三個身穿短打布衣，一眼就能看出是街頭潑皮無賴的漢子出現在那些商戶面前。
為首的一名身材肥胖的漢子，從懷裡拿出一個比普通荷包要大五倍左右的布袋子，將其敞開，然後道：“來吧，將你們的平安錢都拿出來。”
很快。
商戶們陸續從懷裡或荷包裡取出碎銀，在那名肥胖漢子的眼前亮一下後，將其放進布袋，然後在另外一名漢子手中的名單上勾畫過自己的名字後，迅速離開。
很顯然，這是在勒索錢財。
小萬曆說道：“這三個漢子乃是北城有名的潑皮無賴，周邊商戶不交這個‘平安錢’，他們便攪和的人家做不成生意，商戶們只能月月交錢。”
沈念微微皺眉，道：“唉，北城兵馬司太失職了，竟令這些無賴在距離他們不到二百步的地方勒索百姓！”
聽到“北城兵馬司”五個字，小萬曆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指向衚衕盡頭。
沈念順著小萬曆指向的方向看去，赫然發現，有兩名五城兵馬司的兵卒露出腦袋，正盯著此處。
沈念面露疑惑，不知對方為何不走出來阻止此事。
不到片刻。
三十餘名商戶便將“保護費”交到肥胖漢子手中，然後快速離開。
就在商戶們全都離開之時。
前方兵馬司的兵卒，約有十餘個，迅速衝了出來，為首者一邊衝一邊高喊道：“竟然在北城勒索商戶，你們不想活了嗎？”
三名漢子聽到後，沒有逃離，反而捂住腦袋跪在地上，然後高聲道：“軍爺，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
沈念看得面露尷尬，雙方的舉動如同小孩子過家家一般。
三名漢子若此刻立即逃竄，兵馬司的兵卒不一定能抓到他們。
隨即，兵馬司的兵卒將三人五花大綁，奪過他們身上的所有銀錢，大步朝著前方的主街頭走去。
小萬曆看向沈念，問道：“沈卿，你猜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沈念想了想，道：“回陛下，自然是北城兵馬司的兵卒將這三名街頭潑皮帶回兵馬司教訓一頓，然後將這些銀錢還給那些商戶！”
小萬曆搖了搖頭。
“稍後，這三個街頭潑皮會被押到北城兵馬司，然後他們將會態度非常良好地認錯，記錄完供詞後，他們將會被被笞四十，然後關在北城兵馬司三日後，釋放。”
“至於這些平安錢，北城兵馬司分八成，這三個街頭潑皮分兩成。”
“如此做，百姓無法舉報北城兵馬司有貪墨之舉，巡城御史也查不到他們的過錯。另外，此次抓地痞無賴還將算作他們的考績，他們還會安排百姓向他們送致謝信。”
“本是一件兵賊勾結的勒索百姓之舉，卻能讓北城兵馬司這些人得了錢，建了功，還獲得了好名聲！”
“此等表演，並非個例，乃是五城兵馬司下面兵卒常用的辦法，除了這種打著平安錢名義的勒索搶掠，還有火禁錢、茶水錢、布鞋錢、燈油錢等，都能借助地痞無賴之手，令五城兵馬司的兵卒獲名獲利，且找不到他們的罪過！”
“他們如此勾結，京師內的治安能好得了嗎？誰能想到，兵賊狼狽為奸竟然用此手段欺瞞朝廷！”小萬曆無比憤怒地說道。
沈念一直都知五城兵馬司很爛，但沒想到爛的同時，後者還想著名利雙收。
“陛下，五城兵馬司擔著維護京城日常秩序與安全之責，此等歪風邪氣，應廣而告之，明令禁止，當下發現，尚不晚矣！”
小萬曆微微撇嘴，從視窗走到屋內中間的桌前。
他看了一眼一旁身穿便服的內侍，後者立即從懷裡拿出一張地圖鋪在了桌子上。
沈念定睛一看，此乃京師的防禦圖。
大明京師，主要有三道防禦體系。
其一，最外圍，即九邊重鎮，那裡集聚了大明最有戰鬥力的軍隊。
其二，京師外城與近郊，聚集著戍衛京城和巡防城門的京營三大營（五軍營、神樞營、神機營），三大營的兵卒，主要由五軍都督府與兵部主管。
其三，京師內城的上直衛，五城兵馬司，錦衣衛除偵緝外，亦參與皇城戍守，但主要防禦力量還是五軍都督府主管的上直衛（親軍衛）。
小萬曆感嘆道：“五城兵馬司不堪重用，還算不得什麼，但若五軍都督府也腐朽了，那京師的防衛就爛透了，朝廷就需要大治！”
“走，朕帶你換個地方看一看！”
……
片刻後。
沈念隨小萬曆離開茶樓，坐上馬車，奔到了皇城外的北安門城樓前。
小萬曆掀開窗簾，望向城樓下四名站崗的兵卒，道：“沈卿，你覺得這四名執勤兵卒的站姿配得上親軍衛的身份嗎？”
沈念定睛一看，露出一抹苦笑的表情。
四名站崗兵卒，兩人都在打瞌睡，另外兩人，一臉不耐煩地打量著過往的百姓，看到身穿破布爛衫的百姓經過，還會露出一抹鄙夷的表情。
全無大明親軍衛的精神氣。
“陛下，這……這確實有些糟糕了，不得不懲！”沈念如實說道。
小萬曆沒好氣地說道：“沈卿，你若坐著你的官馬車來此，看到的就是另外一副場景了！”
沈念無奈搖頭。
他自入仕以來，很少關注這些戍衛京城的兵卒。
一方面是因管轄他們的多是朝廷勳貴，大明重文輕武，他們都甚是低調，有時刻意做出一些違背法令之事，讓朝廷知曉他們沒想著勵精圖治，興盛軍伍，以免遭到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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