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楓葉重新飄落時,太虛低頭吻住她,唇間帶著桂花的清甜。
翌日一早,阿眠從箱底找出兩套新衣裳,一套雪青色的留給自己,一套黛青色的給太虛。
這是她上月去鎮上特意定做的,她一邊幫太虛整理衣領一邊解釋:“中秋要穿新衣。”
太虛低頭看著她專注的側臉,應了一聲:“我知道,你去年說過。”
山腳下的小鎮早已張燈結綵,阿眠執一盞琉璃宮燈,太虛提著那盞終於完工的走馬燈,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
貨郎攔住他們,舉起支銀簪:“郎君,給你娘子買個玉兔簪吧!”
太虛心頭暗自開心,取下錢袋,買了一隻玉兔簪,小心地插進了阿眠的髮髻間。
遠處一陣喝彩聲打斷,鎮中央的祭臺上,巫女正跳著請月神的舞,阿眠拉著太虛擠到前排,祭品中有一柄木雕的劍,與他的本體竟有七分相似。
太虛有些驚訝:“這是?”
“劍祀。”阿眠在他耳邊解釋:“這鎮子古時是鑄劍之鄉,中秋除了拜月還祭劍神,而且傳說在很久以前,劍神殺掉了吞月的魔獸,保護了鎮子。”
太虛怔怔望著供桌上那柄粗陋的木劍,以前的他或許會覺得凡人愚昧,如今卻感到某種陌生的情緒在胸腔膨脹。阿眠的手悄悄覆上他手背,拉住了他的手。
祭舞結束時,巫女將福酒分給眾人,輪到他們時,老者突然盯著太虛腰間的太虛劍驚呼:“這這這……劍神顯靈!”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太虛本能地攬住阿眠後退,卻見她從容接過酒盞:“老人家認錯了,這是家傳的劍。”說罷仰頭飲盡,沾著酒液的唇在月光下晶瑩如琥珀。
回山的路上,太虛異常沉默,直到山腰處,他才突然開口:“那不是傳說。”
阿眠正數著沿途的螢火,聞言轉頭,看見月光穿過他的睫毛,在臉頰投下細密的陰影。
“很久以前,我確實在此地斬過一隻吞月的魔獸。”他摩挲著腰間的太虛劍,“沒想到凡人記得。”明明他當時是一柄只知殺戮的兇劍,殺掉魔獸也只是嫌棄它煩人,沒想到隨意一舉,卻救下了鎮子。
“人類的壽命雖然很短。”阿眠笑了笑:“他們記得的,比你想象的多。”
竹影掃階時,他們回到了小院。
夜氣漸濃,山影如墨,遠峰近嶺皆沉入一片黑寂之中,而月亮正在從山脊後爬上來,先是一痕微光,繼而是半輪,終於整個兒浮現在了幽藍的夜幕上。
石桌上已擺好月餅和桂花釀,太虛特意移栽的月桂樹在牆角沙沙作響。
“等等。”阿眠剛要落座,卻被他攔住了,他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個軟墊放在石凳上:“夜露寒涼。”
阿眠笑著看他忙前忙後,如今的他記得她每一樣細微的喜惡,比如月餅要切六瓣而非四瓣,桂花釀需溫熱不可燙口,賞月時必配她自制的梅子蜜餞等等。
她坐在軟墊上,拿起流心月餅掰開,金黃的餡料緩緩滲出:“嚐嚐?”
太虛就著阿眠的手咬了一口,微微蹙眉:“比去年甜。”
“用的是你採的野蜜。”阿眠舔掉指尖沾到的餡料,果然甜得發膩。
她正想說話,卻見太虛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遞了過來:“給你的。”
囊中是把木梳,梳背雕著交頸的鶴,做工算不得精巧,但每道紋路都打磨得極為光滑,阿眠翻到背面,在鶴羽處摸到幾道新鮮的刻痕,顯然是近日才匆匆添上的劍紋。
“前段時間你的木梳斷了……”太虛聲音漸低,並沒有提起自己為了找這塊雷擊木,深入瘴氣瀰漫的山谷。
阿眠將梳子貼在心口,月光流過梳齒,在地上投下琴絃般的影子。
她想起什麼,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巧了,我也有禮。”白玉上刻著圓月與劍影,邊緣綴著穿著珠玉的絲絛。
太虛伸手接過時,絲絛突然自發纏繞上他的手腕,又很快鬆開。
“這是……”
“月老線。”阿眠將玉佩繫到他腰間:“我向鎮上繡娘學的,據說……”
說到這裡,她有些卡住,難得耳尖泛紅。
太虛微微眯起眼睛,野獸般地直覺催促他湊近到阿眠面前,追問道:“什麼?”
阿眠回答道:“系過此線的……輪迴百世亦能相逢。”
話音消融在了相貼的唇間,桂花簌簌落在他們交疊的衣袂上,走馬燈投下的光影在石桌流轉,畫中的阿眠與現實的阿眠在月光裡重合。
子時將至,月亮行至中天,太虛突然抱起阿眠踏劍而起,劍氣破開雲層,直到小鎮成為腳下的一點螢火。
“做什麼?”阿眠摟緊他的脖子。
“分月。”太虛指向天穹,從這個高度望去,月亮彷彿觸手可及,他並指為劍,一道金色劍氣劃過月輪,竟真將明月“分”成了兩半。
阿眠笑出聲:“幼稚。”
“你曾說月有陰晴圓缺。”太虛卻認真捧起她的臉,月光在他指間流淌:“但在我這裡,在我們這裡,永遠都不會有遺憾。”
他深刻地意識到了凡人為何要慶祝這些週而復始的節日,不是為了月亮,而是為了確認年復一年站在身旁的,始終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