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睡夢中的阿眠被一陣甜香引誘醒來,發現床邊的櫃子上放著一個朱漆食盒.
揭開是饋春盤,又名“五辛盤”,取其諧音為“新”,寓意新一年的開始,放著蔬菜、餅餌、果品、糖果等等。
太虛已穿戴整齊地坐在床邊,黑衣外罩了件暗紅袍子,正是去年七夕買的那匹雲錦裁的,他遞來熱騰騰的屠蘇酒:“新歲吉祥。”
阿眠就著他的手抿了一口,辣得輕微皺眉。他就著溼痕,低頭也喝了一口,喉結滾動時,頸側一道新鮮的紅痕格外顯眼,那是她昨夜情動時咬的。
太虛垂著眼眸,從袖中抖出一串銅錢,用紅繩系在她腰間,系得極認真:“壓歲錢。”
早膳後,山下傳來鼓樂聲,太虛主動提議去看儺戲。
儺戲在祠堂前舉辦,儺面舞者正在表演驅疫祈福的舞蹈,戴著青面獠牙面具的“方相氏”手持桃木劍,步伐矯健如游龍。
太虛看得有些入神:“阿眠,這劍招……跟你的破陣式似乎有幾分相似。”
“八百年前……”阿眠在他耳邊低語:“我曾在此地斬過疫鬼。”
太虛恍然大悟,難怪這村子年年請神,原來真正的守護神一直就在身邊。
四季流轉,一晃又是上元節,這是他們來到人間過的第一個節日。
太虛從穀倉搬出盞半人高的走馬燈,絹面繪著十二個月令花卉,轉起來時,花影投在粉牆上,彷彿四季在斗室間流轉。
阿眠認出那些畫工筆筆都是劍氣所繪,梅枝的頓挫是“折鋒式”,蘭葉的舒展是“流雲訣”。
“缺了點什麼。”她想了想,抬手往燈頂一指,靈力凌空繪出兩個小人兒,黑髮的倚梅讀書,金瞳的負劍守望。
燈影轉動時,兩個影子時而重疊,時而分離,最後定格在相擁的剪影。
忽然,院外傳來了孩童的笑聲。
幾個穿著新衣的小孩正扒著籬笆張望,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那盞奇特的燈。
太虛猶豫片刻,劍氣一揮,院中突然多出七八盞小燈籠,有兔子、鯉魚、蝴蝶,每盞都閃著光。
孩子們歡呼著湧進來,阿眠看著太虛被幼童拽住衣袖討糖吃的模樣,不由得想起多年前那個劍氣縱橫的殺神,如今這人袖中常備飴糖,連劍氣都變得綿軟了起來。
暮色四合時,孩子們一人提著一盞燈,開心地結伴去逛集市。
集市上人聲鼎沸,阿眠停在一處胭脂攤前,指尖捻開一盒口脂,硃砂色的膏體在陽光下泛著金粉,卻在她的神息感應下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紫芒。
“姑娘好眼力。”婦人笑容殷勤,眼角褶皺裡藏著青灰色紋路:“這是新到的絳仙醉,抹上能保容顏不老……”
太虛按住阿眠的手腕,劍氣透過相觸的面板傳來警示,那婦人指甲縫裡沾著魔界特有的磷灰粉。
阿眠假意試色,神念悄然掃過,果然在胭脂盒底部摸到細微的凸起,那是魔紋刻印。
她的指甲輕輕劃過胭脂盒底部,魔紋在神息灼燒下發出“嗤”的輕響,婦人瞳孔驟縮,藏在袖中的利爪剛要伸出,喉嚨卻已經被無形的劍氣鎖住。
“別動。”太虛的金瞳裡倒映出婦人扭曲的影子,冷聲道:“你每掙扎一次,魔核就多裂一寸。”
阿眠笑吟吟地又挑了兩盒胭脂,指尖在櫃檯上敲出三長兩短的節奏,每一聲輕響都化作神咒,將攤子下埋著的魔蠱盡數震碎。
婦人嘴角滲出黑血,臉上卻還保持著諂媚的笑容,太虛的劍氣已經滲入了她的五臟六腑。
“送您一盒玉簪粉……”婦人機械地遞出青瓷盒,內裡裝的是用骨灰煉製的“奪魂散”。
阿眠接過盒子時,一縷神光順著指尖流入婦人經脈,魔物在識海里發出慘叫,它的記憶如畫卷般展開,七十二處魔種埋藏點、偽裝成貨郎的魔將、還有……魔族的入侵計劃。
“多謝。”阿眠將胭脂收入袖中,轉身時打了個響指,婦人瞬間化作一尊冰雕,在燈籠映照下折射出七彩光暈,路人只當是商販新擺的冰燈藝術品
兩人並肩走在街上,靈識不動聲色地散開。
上元燈市,人潮如沸,千盞花燈在夜風中輕晃,硃紅的綢緞從街這頭鋪到那頭,孩童舉著糖葫蘆奔跑嬉笑,商販吆喝聲與鑼鼓喧天混作一片。
左邊的糖畫攤上,糖畫老翁笑呵呵地澆著金黃油亮的糖漿,手腕轉動間,一隻鳳凰栩栩如生。
可那糖勺柄上分明刻著細密的魔紋,糖漿裡浮動著肉眼不可見的赤色蟲卵,每賣出一支,便有一個凡人指尖染上淡淡的青灰色。
“我要龍!要會飛的龍!”扎羊角辮的女娃蹦跳著喊。
老翁呵呵笑著,糖勺在袖口暗格一蘸,正要落下,卻被太虛的劍鞘抵住,看似隨意的一觸,卻讓魔物整條胳膊的偽裝皮肉盡數剝落,露出青紫色的魔爪。
排隊的人群發出驚呼,阿眠廣袖輕拂,眾人集體陷入了短暫的呆滯。
“糖漿八錢一勺。”老翁還在強撐,獠牙卻已刺破嘴唇:“客官可是嫌貴?”
太虛劍指一挑,糖勺突然調轉方向,滾燙的糖漿澆在老翁自己手上,魔皮遇熱融化,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蟲卵。
那些赤紅蟲卵瘋狂扭動起來,竟發出了嬰兒啼哭般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