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不識毫不拐彎抹角的,建議各部頭人將目光放在行伍,放在‘建功立業’的封侯道路後,這場購貨晚宴,也算是宣告結束。
離開時,河套地區的各部頭人,可謂是各懷心緒。
過去這一年,河套地區,實在是被漢家給‘寵壞’了。
以至於一有什麼事,河套各部都覺得:沒事,天塌下來有漢人頂著。
好比這場篝火晚宴,聽說程不識召見了河套地區大部分部族頭人,大傢伙的第一反應,就是漢人要發福利了。
真要說起來,這場篝火晚會的內容,也算是程不識給河套各部頭人發了一波福利。
只是這福利,並不是強給、硬塞,也並非直接到手,而是需要各部為之努力。
——新制。
河套地區,要試行天子劉榮為遊牧之民,量身定製的新制度。
其中的第一條,為:約法三章。
往後的河套,將構建起最基本的社會秩序,初步呈現出和諧社會的雛形。
第二條,則是司法權、執法權收歸郡縣,剝奪河套各部頭人,以及部族內部的司法、執法權。
往後,河套各部頭人,對各自部族的掌控必然會越來越弱,直到說話沒人聽,命令沒人施行。
但天子榮也並未就此放棄這些部族頭人們,而是以他們為紐帶,進一步推動了河套地區的郡縣制程序。
往後,這些河套部族的頭人,雖然大機率無法再做部族內部的特權階級,卻能成為縣令、成為漢家官僚系統的一員。
‘縣令’這一級別官員應該享受到的待遇、應該掌握的權利,這些人都會掌握。
所以,還真不好說這些人,究竟是在做部族頭人時權力更大、待遇更好,還是將來做了縣令後,才過上了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而在這場篝火晚宴結束後的次日,一場更為正式的會議,在博望城內召開。
相較於昨日,氣氛輕鬆愉悅的篝火晚宴,這一日的會議,無疑就要嚴肅的多了。
會議內容,自也是圍繞著即將在河套地區試行的新制,就一些關鍵問題進行商討。
比如:在河套地區進一步落實郡縣制後,河套地區的生產生活秩序,該如何建立。
過去,河套地區是被一條東西向的直線,近乎攔腰切成了南、北兩塊,各位朔方郡、五原郡。
但除了地理位置上的兩個郡,以及各自的郡太守府,河套地區並沒有發生其他的變化。
遊牧部族仍舊存在,各部族扔在高頻率、大範圍流動遊牧,整個河套地區仍舊是個巨大的‘羊圈’。
長安朝堂劃出來的兩個郡,本質上也只是促成了兩座郡太守府的建成。
而在此番,河套地區即將推行的新制度下,河套地區要在原先一分為二,各為朔方、五原二郡的基礎上,還要以部族為基準,進一步設立縣級行政單位。
嘴上說著輕鬆,可具體做起來,卻是麻煩沖沖,有許多細節問題需要解決。
比方說,某個小型部族,人口不過上千,牛羊牧畜也不過數萬。
而附近的某個中大型部族的,足有數萬人口,十數萬,乃至數十萬牛羊牧畜!這兩個實力差距極大的部族,在被各自設為縣後,難道要平起平坐?兩步頭人,難道要均被任命為平起平坐的縣令?
還有,這兩個縣的駐地毗鄰,如今各自化作縣,縣界該如何去劃分,草場、水源又應該如何去分配?如果太照顧那個中大型部族,那這和過去,信奉拳頭至上,信奉叢林法則的草原有什麼區別?如果反而照顧那個小部族,那這又豈不是罔顧事實?而且這些,都還只是最不起眼的問題,不過就是需要扯皮、商措就能解決。
真正麻煩的問題是:如何讓這些遊牧部族,真正被化做‘縣’,而不是僅僅只將原先的遊牧部族,換上一個‘縣’的名字,實則確實換湯不換藥?
漢家的郡縣制,實在嚴格控制人口流動,將天下以‘郡’為單位劃成許多分,再以‘縣’為單位,將郡從內部進一步劃分,才能顯現出效果。
那在草原上,郡縣制又該如何推行?也按地域劃分?
底層百姓民的人口流動怎麼辦?和漢地一樣,嚴格控制人口流動?
還是聽之任之?
很顯然,兩種做法均不可取。
——對待草原遊牧之民,去搞人口流動控制,顯然是在挖遊牧之民的生存根基。
在草原控制人口流動,等於說是讓遊牧之民無法‘遊牧’,只能在這落後的古早時代,在貧瘠的草原轉變為‘畜牧之民’。
對漢家而言,遊牧之民變成畜牧之民,當然是好事。
但對於這個時代而言,這並不現實。
除非有一天,漢家能找到一年能長好幾茬,牛羊怎麼啃都傷不到根莖,而且還是收割起來儲存的新型草料。
否則,遊牧之民,就只能是遊牧之民,永遠都無法定居、定點畜牧。
這就意味著漢家在河套地區行郡縣,透過區域劃分各縣,本質上是沒有意義的。
你這邊剛畫好縣界,明天這個縣的牧民,就跑到了那個縣。
而且不是極個別部族如此,而是每一個部族都如此。
甲縣的部族去了乙縣,丙縣的不足去了丁縣——本就以部族為基礎而行的‘縣’,將大規模的,以縣為整體進行大規模遷徙。
那你這個縣存在的意義是什麼?設定一個甲縣,卻在春天接待了乙縣,夏天解決了丙縣的麻煩,秋天等來了丁縣的牧民。
知道冬天,你甲縣自己的牧民,才終於遊牧歸來。
——甚至未必會回來!
——萬一遊牧途中出現差錯,又或是處於某個意料之外的原因,改變了原先的形成,你們縣的牧民甚至可能會在其他地方過冬。
而且還不是一個兩個,又或是部分人,而是全部人,一起出去、一起回來,或一起不回來。
連民眾都長期不在本縣,那你這個縣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代天牧民,牧的哪家的民?對於這個問題,河套各部頭人顯然都是一頭霧水,完全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