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銀幕上的光帶確實像水,溫柔地託著飛船,也託著觀眾的心跳。
五維空間的戲讓王樂天的眼眶熱了。
當庫珀在無數個書房幻影中嘶吼,聲音撞在時間的牆壁上彈回來,變成細碎的嗚咽。
當女兒墨菲在幾十年後抬起頭說“是爸爸”,老花鏡滑到鼻尖,眼裡的光卻像年輕時一樣亮,他身邊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泣聲。
後排的媽媽正給孩子擦眼淚,紙巾的窸窣聲裡,她小聲解釋:“這是爸爸在很遠的地方給女兒講故事呢,就像爸爸出差時給你打影片電話。”
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頭,小手緊緊攥著媽媽的衣角。
影片進行到後半段,譚越悄悄觀察著觀眾的反應。
穿航天徽章的男人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在安靜的放映廳裡格外清晰,偶爾抬頭時眼裡閃著光,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高中生女孩已經哭花了妝,睫毛膏在眼下暈成黑色的星子,卻還在認真記筆記,字跡被淚水洇得有些模糊。
前排的情侶緊緊握著對方的手,女孩的指甲嵌進男孩的手背,男孩卻渾然不覺,只是盯著銀幕,喉結不停滾動。
當庫珀從黑洞爬出,在病床上見到百歲的女兒時,全場陷入了近乎凝滯的寂靜。
連呼吸聲都彷彿被銀幕吸了進去,只有墨菲佈滿皺紋的手撫過庫珀臉頰的畫面,在黑暗中流淌。
譚越能聽到身邊陳子瑜吸鼻子的聲音,她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顫抖,指縫裡沁出細密的汗。
這個段落他改了十七版,從最初的煽情配樂到最終的靜默處理,刪去了所有臺詞,只為了讓觀眾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那才是最動人的配樂,比任何交響樂都更接近宇宙的頻率。
片尾字幕升起時,沒有立刻開燈。
黑暗中,第一聲掌聲從後排響起,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接著掌聲像潮水般蔓延開來,夾雜著“太震撼了”“最後那段看哭了”的議論,有人用手機電筒照著銀幕,光柱在黑暗中搖晃,像在給星星指路。
穿航天徽章的男人站起來時,譚越才發現他的制服上印著“華國航天”的字樣,胸牌上的名字是“張偉”,他正和身邊的年輕人說:“這才是我們想讓世界看到的華國科幻——有硬核的技術,更有柔軟的靈魂。”
......
散場時,譚越拉著陳子瑜順著人流往外走,帽簷壓得更低了,幾乎要碰到胸口。
走廊裡,觀眾們的討論聲像煮沸的水,熱氣騰騰:
“那個黑洞太真實了!比NASA的模擬影片還帶感!你看光帶的層次感,像是一層一層裹上去的糖衣,我爺爺說這符合廣義相對論的引力透鏡效應。”
穿校服的男生拽著同伴的胳膊,興奮得手舞足蹈。
“鄧高飛演得真好,最後見女兒那段,我爸偷偷抹眼淚了,還嘴硬說是眼鏡起霧。”
扎馬尾的女孩翻著手機裡的照片,螢幕上是中年男人紅著眼眶的側臉。
“原來科幻片也能這麼戳心,回家得給我媽打個電話。”戴耳機的男生邊走邊撥號,語氣裡還帶著哽咽,“剛才看庫珀給女兒留言,突然想起我媽總說‘在外別省著錢’。”
王樂天站在海報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平板電腦的邊緣,金屬邊框被敲出輕微的響聲。
他的大腦像被重新格式化,無數個念頭在衝撞——從敘事結構的環形設計到東方符號的隱喻運用,從特效尺度的剋制到情感表達的精準。
這部電影像個精密的宇宙,每個細節都值得拆解,每個鏡頭都藏著密碼。
“王老師?”身後傳來試探的聲音,是個舉著相機的年輕人,鏡頭上還沾著點雪粒,“您覺得《星際穿越》能打多少分?”
王樂天轉過身,眼裡還帶著未散的激動,瞳孔在燈光下亮得驚人:“滿分。”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是因為它完美,而是因為它讓我們看到了國產科幻的可能性。
譚越用黑洞吸走了所有偏見,留下的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星空——那裡有我們的空間站,我們的茶葉罐,我們的鄉愁。”
他走到沒人的角落,背靠著冰涼的牆壁,立刻開啟文件,指尖在鍵盤上飛舞,敲擊聲密集得像驟雨:“當庫珀說‘愛是唯一能穿越時空的力量’,我們突然明白,譚越的宇宙裡,技術永遠是翅膀,情感才是方向。他讓華國觀眾在科幻片裡找到了自己的座標,就像在茫茫星海里看到了家的燈塔……”
螢幕的光映在他臉上,像落滿了細碎的星光,連鬢角的白髮都閃著溫柔的光。
......
傍晚的霞光染紅天際時,譚越和陳子瑜坐在影院對面的咖啡館裡。
這家店的玻璃窗上貼著《星際穿越》的海報,被夕陽鍍上一層金邊,不斷有人停下來拍照,手機螢幕的光在玻璃上閃爍,像散落的星星。
“聽到觀眾說什麼了嗎?”陳子瑜攪著杯裡的拿鐵,奶泡在她的攪動下畫出旋轉的花紋,眼裡的笑意藏不住,像浸在水裡的糖塊,慢慢化開。
“聽到了。”
譚越望著窗外,鴨舌帽放在桌上,露出的額頭上還帶著點影院空調的涼意,面板沁出細密的汗珠。
“聽到有人說‘這是我們的科幻’,比任何獎項都讓人踏實。”
他想起剛入行時,有人說“你們拍不出自己的東西”,此刻那些聲音都被觀眾的掌聲淹沒了。
手機震動起來,是吳工發來的訊息,附帶全球網友的熱議。
譚越沒回訊息,只是把手機遞給陳子瑜。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遠處的星空方向。
城市的光汙染遮不住星星的存在,最亮的那顆天狼星正閃爍著,像在眨眼睛。
屬於《星際穿越》的夜晚才剛剛開始,而屬於華國科幻的征途,已在無數觀眾的期待裡,向著更遼闊的宇宙,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