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老百姓看世界都看糊塗了,也看麻木了,都覺得這個世界不可信。當政的就像皮影子,一晃也就過去了。過去了,再看看,一點痕跡都沒留下。是社會出了毛病,還是人出了毛病?最受罪的是老百姓,最會琢磨的是那些當官的。
當官的琢磨去琢磨來,琢磨出道道,那就是打基礎,那就是積累。打基礎也好,積累也好,都是一個意思,那就是兩眼向下,不要命地刮地皮;老百姓也琢磨,但是,琢磨去琢磨來,最終也沒琢磨出個調調,最後無奈地嘆口氣,得出結論:都不是幹正事的,都是害人精!
害人精在幹啥?在玩。
你看,清政府玩完了,袁世凱接著玩;袁世凱拜拜了,北洋軍閥又來個子承父業;民國接著玩時又碰上內部不團結,就是派到各縣的縣長,也都是當一天和尚一天鐘都不撞,整天干啥,還不明白嗎?就是趕緊把碗裡飯往嘴裡趕,還緊張不得了,兩眼還看到鍋裡,要是有人在旁邊,嚇得要死,不是一巴掌把人家扇走,就是使暗勁兒,用筷子戳,用刀砍,來陰遭,把對方往死裡整。
不說太遠,就說大別山北麓有個商城縣,派來個縣長吳鐵劍,別提多摳門,刷馬桶的工錢,給他家打掃衛生的婢女飯錢,甚至找小姐的小費,都向老百姓攤牌。當年的攤派光光了,他還很有未來感,說什麼預徵稅保護費等。預徵還不是一年兩年,十年八年的都有,搞得接他班的縣長來了,都找不到再預徵從哪一年開始。於是採取抓鬮,抓到哪一年就是哪一年,弄得老百姓不死不活。所以,老百姓就用諧音,含含糊糊喊他“吳鐵蛋”,那意思是吝嗇,一滴尿都不淌,這樣的人,還能用嗎?
不用,那用誰?
老百姓憨厚不假,心地善良不錯,但是,百姓也是有底線的,那就是別欺百姓窮,百姓有骨也有魂,要是惹火老百姓,砸鍋賣鐵也要同歸於盡。
對於吳鐵蛋,就是不服,不服就幹,先是幹啥,找人砸蛋。你不是鐵蛋嗎?是鐵我也砸給你看看,看看是你的蛋硬,還是咱老百姓的拳頭硬。於是就有人採取措施打吳鐵蛋。但是,吳鐵蛋有小炮隊,別說你是赤手空拳的老百姓,就是有兩把刷子的土匪,也不中——來硬的,人家還真不含糊,送死的就有三幾個。
吃一塹長一智,硬的不行就來軟的,這個軟就是陰招,搞暗殺。第一次,暗殺的人手藝太臭,頭沒打到,把吳鐵蛋的耳朵打穿了,也打掉了,於是乎引起吳鐵蛋警覺,派了十多人,走哪跟哪,以至於無法下手。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咋辦?只有一條路——告狀。
告狀是個好東西,國民黨高層也不能不顧及名聲,於是就派人來商城調查。派來的人是誰?李鶴鳴。
這傢伙也不是省油燈,來時裝得挺清純,拿著筆掂著本戴副眼映象學生,走村子,穿巷子,下集鎮,到農戶,明察暗訪來尋人,找到百十個告狀的,寫好狀子簽好名,報到上面,他們內部也紛爭。爭去爭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吳鐵蛋就成了替死鬼,扒持掉了。但是,該縣誰來負責,也就是說,縣長沒了,誰來幹呢?高層靈機一動,就讓李鶴鳴暫且代理縣長。
李鶴鳴人何許人也,此乃山西人,講武堂出身,做人做事刁滑,對官場特別熟,是個不折不扣的官油子。取代吳鐵劍之後,走馬上任,再也不清純,不僅如此,還變得老奸巨猾,什麼都不幹。要幹只管兩樣,就是權和錢。只要有錢,就是爹;只要有權,就是爺。不管是爹還是爺,都供著,只有百姓,才是孫子。
那時候的孫子是真孫子。所以,對待孫子,就讓他爹管。
他爹是誰?土豪劣勢,大軍閥大地主,外加大大小小的土匪。
商城,深山區。一座座山就像枕頭放在床上,讓土匪睡得安穩。此事兒很鬧心。百姓鬧心,財主也鬧心。因為這些土匪住在山裡,白天都在地裡幹活,到夜晚就變成打家劫舍的土匪了。為此,在南鄉,和樂兩個區,其中一個區就是漆樹貴管。
漆樹貴是區長,但是他野心勃勃,自我欣賞能力很強,總覺得自己超塵脫俗,並非池中之魚。自己是啥?是鯊,遲早是要放歸大海的,甚至就像莊子說的,北冥有魚,自己就是那個北冥的鯤鵬,長上翅膀,變成鳳凰,翱翔九天。至於讓他當烏龜,蟄居泥土,默默無聞,想都別想。他信奉的一句話是,人有多大膽,就能端多大的碗。
有了這種思想,除了與李鶴鳴是一丘之貉外,他還有個小九九,那就是趕緊把自己打造得強大起來。他雖不知道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但是,他知道自己是一塊鐵,要想變成綱,是需要火候的。這個火候就是組織武裝——沒少買槍,還組織了十多人的小炮隊,職能就是看家護院。
小炮隊得有個頭兒,開始讓胡宏幹——是他姨表兄弟,他姨娘還活著時來到他家,開過一句玩笑,說,要是我哪天走了,你表弟你罩著,所以,就讓他在自己家裡看家護院,當管家。多年下來,也沒什麼過失,就是膽小,別人放槍,他閉眼捂耳朵,躲得老遠;放了,才出口長氣喊:我的媽耶,這麼響——通,通,耳朵差點震聾。這樣的人,能看家護院嗎?所以,漆樹貴恨鐵不成鋼,只能另請高明。
縣開會,是個機會,漆樹貴找到縣長,從縣保安團要了一個兵叫王仁蒲,是縣保安團小隊副隊長,上過軍校,哪裡軍校,不知道。這樣的人,讓他當隊長,那還不是天上放氣球,輕飄的?一時間,遠近都知道,都說漆樹貴不得了,就是縣保安團的人都能挖過來,不簡單,於是,還編了一個順口溜:漆樹貴,漆樹貴,看家護院有個隊;十來人,都有槍,土匪欠得打瞌睡。
不知道是誰編出來的,久而久之,成了兒歌,在山溝飄。
飄呀飄,漆樹貴就覺得臉上有光,就覺得百姓都沾了他的光,慢慢地脾氣也就不是一般的大,而是嚇死人的大。
都說,黃柏山有個顧屠戶,二道河有個食人獸;一個東來一個西,相隔百里通條腿,誰要是惹著漆樹貴,保證你活不過烏鴉打瞌睡。
誰見過烏鴉打瞌睡?烏鴉,屬晦氣鳥,有道是,看你個烏鴉嘴,說明烏鴉打鳴不吉祥。烏鴉打瞌睡,那是不可能的。你惹著漆樹貴,能讓你活過白天嗎?
為了訓練,漆樹貴就讓小炮隊扮土匪,夜裡出門,保準能弄到錢財。小炮隊吃喝,包括薪水,也就不愁了。漆樹貴還美其名曰:這就叫借你的鋸割你的樹,沒屁放。
這些事兒,胡宏知道,但是,胡宏不以為然。胡宏是老實人,知道西洋鏡,他也不去戳。知道戳破不得了,於是也就打哈哈。這一打哈哈,可不得了,王仁蒲就覺得自己被人看穿了,很不自在,橫豎看,胡宏都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