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宏沒辦法,也只能來個難得糊塗,整天就是吃喝睡覺,幫老爺逗樂。
漆樹貴也高興,就讓胡宏幹些不鹹不淡的事情,譬如,天熱了幫打個傘,出門時幫背個大煙袋。眼頭上還算合拍。還譬如抽菸,只要是歇腳,看老爺遞眼色,趕緊拔出來,安上菸絲,遞上去,點著,呵呵兩聲,點點頭,翻著大眼睛,似乎在說,行嗎?
漆樹貴沒吱聲,就表明漆樹貴沒意見,於是扭頭,看白雲蒼狗。一陣風吹過,再回過頭,接過菸袋,裝在應該裝的地方。
一切都完事了。
讓胡宏送小孩,有點過分,因為在農村,有個風俗,說女人生孩子不潔淨,也不知道是哪門子規矩,在山區,這種風俗也就形成了。一般來說,是男人都不讓進那屋的。男人不進屋,胡宏進去,那不是倒了了八輩子黴?送孩子這種髒活,應該讓僕人送。女僕人最合適,如今讓胡宏送,什麼意思?
胡宏思去想來,最後也算明白了——嫌棄他,也沒辦法,只能照辦。
胡宏這個人,不能說傻,也不能說聰明,遇到不合常規的事情,明哲保身的本領還是有的,那就是想一想為什麼,這麼一想,知道問題嚴重性,於是也就想撇清,瞅準機會說,老爺,依我看,還是找人算算。
胡宏說這話兒,一下子說到漆樹貴心坎上。漆樹貴猛回頭,盯了半天,看胡宏呆呆期盼的樣子,知道是誠心,於是也就同意,坐轎子到關帝廟,打著燒香拜佛的幌子,找到事先約定的尼姑。
尼姑與之寒暄後,看到白花花銀子,心軟了,於是讓他抽籤,籤曰:烈龍,困亡。
呀,四個字,有三個字都好理解。其實不然,譬如那個“烈”字,也許是通假,要是“劣”,搭配起來就是另外一個意思了。漆樹貴沒這高水平,所以,只能簡單理解,就覺得前三個字簡單。雖說前三個字都知道大意,後一個字不好揣摩。亡,何意?是作為“走”講呢還是作為“死亡”來講?想到此,漆樹貴就想走出去——那不是實現鴻鵠之志的好機會嗎?對,走出去。
漆樹貴裝著納悶,過了一會兒說,哪方有利?
尼姑搖搖頭,不想說話,又看漆樹貴沒走,想了想說,西北方吧。
那不是省城嗎?
老尼姑很狡猾,此時,居然對著漆樹貴笑笑,點點頭說,漆老爺,這可是你自己領悟的呀,不簡單。
就因為尼姑這麼一句不沾邊的話兒,讓漆樹貴浮想聯翩,走在路上,漆樹貴想到“陰陽人”,就覺得是因禍得福,也許“怪胎”就是老天藉機報信,指條明路。於是,漆樹貴就把這事兒放下了。
漆樹貴放下了,胡宏放不下,咋辦?有了,胡宏想到一個主意,把小孩抱到筐裡提著,出去了,先放在餵馬的草棚裡,等天黑了再送到關帝廟,因為漆樹貴警告他,此事絕對不能外傳,你知我知,不能讓第三人知道,要做得秘密,否則,咋叫你做此事?這樣想,時間有限,也只能先送到一個隱蔽處,蓋好,回到漆府,硬著心腸見漆樹貴。
漆樹貴好像沒事兒一樣,還很高興地再次解釋說,此事兒一定不可張揚,要是有人知道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到那時,看我不要你的狗命!
胡宏趕緊點頭說,那是那是,老爺說的,爛在肚裡,一個字也不能說。
到天黑,漆樹貴莫名其妙累病了:頭痛。
胡宏說給老爺接醫生,到了草棚,見幾只兔子正在給小孩餵奶。胡宏吃驚,想到許多傳說,就感到蹊蹺。攆走兔子,抱著孩子一路小跑,又覺得不妥。心想,關帝廟,那是出家人的地方,萬一,哎,還是找個人家,放在門口算了。
什麼事兒都是個命,豬八戒,當年還是天蓬元帥,下界時誤投了母豬,成了豬樣。這孩子不知道前身是個神呢還是個妖,既然我胡宏碰上了,還跟我胡宏一樣有顆痣,說個老實話,也算緣分。自己有了這顆痣,父母都死了,自己淪落到此處,也不敢結婚生孩子,說自己是災星命,會給最親的人帶來黴運,那麼,我倒要看看,這孩子,和自己一樣的孩子,是否與自己命運一樣呢?這般想,胡宏就想,照卜卦規矩,下山,見到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舍了,就是歸宿,至於以後嘛,就看她自己修行了。
胡宏半道上看見山坎有一間破草棚,心想,此戶雖說太窮,可也是命中註定。四下看看,又瞅嬰兒。嬰兒從睡夢中醒來,小眼睛清澈迷人,盯著他,還咧嘴笑。
哎,命呀。胡宏看到廊簷掛個破竹籃,搖搖頭,躡手躡腳把嬰兒放進去。
此時,嬰兒搖著頭還伸腿踢了一下,又咧嘴笑了。
胡宏心裡一緊,鼻子難過,於是嘆氣,摸摸上身,拿出兩塊大洋,取下脖頸一塊石頭小驢,放進籃裡,看了兩眼,邁開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