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谷堂實際上不大喜歡這個遠門姨外甥,總認為他說話刻薄,還美其名曰直性人。但是,李梯雲說的這個事兒還真得考慮,於是說,外甥,你知道的,我這大年紀了,在這裡,此地也改成商城第二中學了,也很有名望,讓我挪窩,捨不得。再說了,那個什麼農校,才辦的,過去就是個破廟,原是英國人傳道之所,如今變成了學校,不是笑話嗎?
李梯雲微笑,眼神狡黠,慢慢從腰裡掏出一本書:《新青年》,遞給詹谷堂。
詹谷堂一愣,再看封面,有個人,是洋人,大鬍子老頭,長得白乾白淨,在這個封面上蹲著,挺和善的,就像蒙古小肥羊,幹啥呢?好奇,於是翻著看看。
翻著翻著就翻痴迷了。一本雜誌翻完,花去幾個時辰,抬起頭,快中午了。
你們辦的?
哪是我們辦的,是從上海帶過來的。
詹谷堂站起來拍打屁股說,行,但有個條件,這些新書得給我看。
路上,李梯雲說,這裡處在商城之南,離武漢開封都很遠,別說上海南京北京了,就是信陽,去一趟也不易。但是,商城,外出人多,也有陸續回來的,聽說有個袁漢民,從武漢回來了,也到我們學校演講過,說是國民革命軍攻打武漢,嚇人,死人像磨豆腐,扯著線兒倒,血流的漢江水都紅了。有個鐵軍,能打,喊一聲:衝呀!那麼高的城牆,搭人梯,就像碼坯頭子,一直碼到城牆垛子上,把守軍嚇得哇哇叫著,不要命地逃,不到半天,就拿下來了。說明什麼?中國人有不怕死的。不怕死,還怕洋鬼子嗎?但是,就怕窩裡鬥。如今國共合作,一致對外,這個時候,一方面要學習,掌握更加先進的科學知識;另一方面,還是要學習,掌握富民強國的方法。
袁漢民講完,同學們都坐不住了,有的紛紛要求走出去。
袁漢民就以黃埔軍校在武漢招生之由,帶走不少學生。
又過一階段,有個學生從北京回來,聽說參加過火燒趙家樓行動。回來,滿臉胡茬,操京腔說,日本,就是我們常說的倭人。矮人國,他們才多少人?就是這樣,把東北三省佔了。東北三省呀,那可不是殺豬的下贅肉,那可是我們的北大門,豬坐板呀。面積足有兩個日本大呢。小日本為什麼這麼猖狂?還是人家強。為啥強?我們國家,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整天捱餓。有的妻離子散,有的凍死街頭。就是這樣,在城市,資本家還要剝削工人。就說我們這兒吧,楊山煤礦我去過,冬天,外面下著雪,還不讓工人生火,說是燒煤就等於燒錢。不僅如此,還讓工人打赤腳下井,說是一忙乎就暖和了。
該詹谷堂聽到一愣一愣的了,李梯雲看了一眼,見三姨夫聽得挺認真的,覺得上道了,於是,又添一把火說,蔡大友,知道不?就死在井下。一個多月了,沒人知道。撈上來,抬回家,還不給安葬費。這是什麼?礦井,就是工人的墳墓呀。不管是工人,還是農民,都沒法過,這樣的人,別說打仗,就是在家幹活都活不下去,還談什麼強弱呢?
有的學生問,是呀,我們咋就沒有覺得呢?
這個從北京回來的大學生就是陳慕堯,這個人我見過,不理髮,長鬍須,看起來髒兮兮的。他不是故意打扮這樣的,是沒錢理髮,才成這樣的。他說,這樣自然。他家是大地主,咋沒錢?把他家裡給他的錢都買書了,連理髮的錢也買書了。帶回來不少書,還在城關合辦一個書社,讓一個小夥子叫蔣鏡青的打理著。
蔣鏡青,不太瞭解,此人聽說是管理員,但是,也不管啥,誰去讀書,都讓進,也不收錢,只要登記一下,籤個到就行了,臨走,還要盯你兩眼,就這樣,有興趣的可以到那兒借閱。如今,國共合作了,可以加入國民黨,也可以加入我們。
有人問,你們是幹啥的?
跟大家說,按孫總理的三民主義,我們就是最講究扶助工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