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的後腰緊貼著脫皮的廊柱,夏青舊白的皂靴也深深陷進青苔叢生的烏石磚裡。
兩人看著眾人手忙腳亂地將老夫人橫抬進宮舍,膝蓋不自覺打起了擺子。
他們活了十六年,頭回見著皇帝寢褲下露著的腳趾頭。
“蟑……蟑螂!”冬青突然揪住夏青衣角,盯著從老夫人枕邊竄過的黑蟲。那蟲子正在銀絲邊緣穿梭,似閒逛一般好不愜意。
夏青喉結上下滾動,剛見蟑螂逛夠了鑽進牆洞,就瞥見皇帝正皺眉掃過牆角里蛛網密佈的桌案。
那上面供著一尊破舊的菩薩像,可面容卻早被蟲子蛀得只剩下半邊。
兩人縮著脖子往後蹭,幽庭一向環境艱苦,主子們應是能體諒的……
“衛統領!”秦綰忽然喚道,“去取我府中的烏木藥箱!”
衛驍剛踏出房門,二皇子隨後便追到簷下甩出塊玉牌,“持此玉牌…咳咳……門房不會攔你。”
秦綰憂心看向自己的夫君,見對方擺了擺手才又吩咐道,“夏青,去太醫院借塊千年山參。”
夏青哆嗦著從廊下陰影裡爬出來,膝蓋不慎磕在門框上青了一大塊,劇痛傳來時他才想起,太醫院那幫老匹夫怎麼會給他千年山參啊?
他扭回身也想要塊玉牌,德喜見狀便甩著拂塵拉著他一道出了門,“走走走,老骨頭跟你一起去。”
待烏雲散盡已是子時,炭盆裡換了上好的銀絲炭,終於不再滾出燻人的青煙。
皇帝一早就回了寢宮,二皇子身子不適也趕在落鑰前回了府,餘下眾人守在冉老夫人的床榻邊,唯獨德妃一身素縞跪在門外,悽白的月光灑了滿身。
微末替老夫人擦了擦額角冷汗,突然感覺她枯槁的手指顫了顫。
“老夫人?”她輕聲喚道。
趙晏與冉鴻禎正負手立在窗前,三步並作兩步衝來時,險些撞翻冬青手邊的燒水壺。
秦綰輕輕撥開眼皮,“已不礙事了。”
“好好好。”冉鴻禎枯瘦的手掌撫過老妻發白的銀絲,“你這老婆子,當真要嚇死我不成!”
冉老夫人勾起嘴角拍了拍冉鴻禎的手背,渾濁的目光轉向殘敗的木門外。
大女兒跪在月下的身軀正微微發抖。
她輕嘆一聲抓過微末手腕,“清蓮糊塗,你千萬莫要記恨她。”
微末將老夫人的手反握進掌心,“奴婢不敢的。”
這位老夫人與她非親非故,卻像錢嬤嬤一樣待她極好,德妃是德妃,她分得清楚。
“不許再自稱奴婢了。”老人忽然嗔怪道,又將她與趙晏的手交疊在一起,“晏兒,你預備幾時納她過門?”
趙晏雙膝跪地,“孫兒明日…”他看了看女子有些泛紅的耳尖,“就擺妝迎親。”
“不急。”冉老夫人輕咳兩聲,“請先生看個好日子,微末也得親手繡嫁衣。”
她頓了頓,“有些話外祖母與你說了,你莫要氣惱。蘇氏畢竟是御賜王妃,身份輕易不可撼動,不能一時衝動接連觸怒你父皇。”
“你只管將掌家權交給這丫頭,總也差不了多少的,日後若是……”
冉老夫人抿起乾裂的唇,將話頭生生打住。
日後若是有機會,你再將人扶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