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沒有仁慈可言。
當陳舟決定徹底掃蕩群島的那一刻,星期日與部落首領個人之間的仇恨便成為了兩個勢力之間的爭端。
而這種爭端,是不容留情的,哪怕火槍齊射會帶走許多條性命,哪怕那些人都有可能成為島嶼未來的勞動力。
但現在,當他們手持武器聚集在密林中時,他們的身份並不是普通土著,而是敵人——
對敵人仁慈就等於對自己殘忍!……
儘管哩索本已經許久未出現在部落成員面前,威望也因他的暴行一落千丈。
但人們終究還記得他天選勇士的身份,相信由他參與的戰爭永遠都會取得勝利。
部落已經沉寂太久,需要一場殘暴的、血腥的衝突來喚醒人們麻木的神經。
沒有戰前宣言,當哩索本帶著武器出現在土著戰士中間,高舉起手中的長刀時,所有土著戰士都如嗅到肉味兒的野獸一般,激動地嗷嗷叫嚷了起來。
看著身旁的同伴,他們彷彿回到了幾年前,回到了部落發起的最後一次衝突,回到了享用勝利後的“全人宴”的時候。
飢腸轆轆的戰士隱約嗅到了烤肉的味道,渴望發洩心中壓抑情緒的人憧憬著鮮紅的血液。
嗷嗷嗷!他們排成混亂的隊伍,在首領的帶領下,齊齊衝向敵人所在的高地。
遠遠地,哩索本便看見了山上整齊豎立的一排藤盾,這些與眾不同的器具使他莫名感到心慌。
他緊皺著眉,目光死死鎖在那些藤盾上,企圖透過盾牌看到躲藏在後面的敵人。
然而包括星期日在內的所有海員,無一肯將自己的肢體暴露在掩體外的,哩索本的觀察並沒有奏效。
正是白晝,太陽將高地分明地照亮,哩索本卻感覺自己彷彿處於深夜,面對著一頭看不清爪牙的猛獸。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但他總覺得死期將至。
想到從前的衝突之所以能輕鬆取得勝利全都要倚仗外來者的幫助。
此次心中沒底,在即將抵達高地下前,哩索本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不安,叫來了一名親信。
囑咐這名親信以最快速度前往外來者的聚集地,將有人入侵島嶼的訊息報告給他們後,哩索本才略感心安。
在他的印象中,規模龐大的衝突從來不是短時間就能結束的。
島嶼並不大,外來者就住在靠海的地方,土著戰士撒開腿跑,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抵達外來者的居住處,那時他與敵人應該剛剛開戰。
即使外來者因種種原因晚到,他們也不至於潰敗,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
……
能想到尋求西班牙人的幫助已經耗費了哩索本大部分腦力,使他無暇觀察敵人的動向。
帶領土著戰士前進的過程中,他注意到有些過於亢奮的部落成員衝得太快,不禁又發出了幾道號令,讓他們慢些走——
儘量拖延時間,那樣就能早些等到外來者支援。
而且木矛和木箭的攻擊範圍不算遠,他們所在的地方又是下方,並不佔據地勢上的優勢。
打過不少仗,哩索本知道冒然衝上去他們可能會吃個大虧,便想著等走到能投射到敵人的距離再一股腦衝上去。
山坡上豎起的藤盾雖然巨大,但數量卻不多,哩索本估計敵人總數應該遠不如他們。
有絕對的人數優勢,哩索本心中雖有些不安,卻又有股莫名的自信——
畢竟原始人之間的戰爭,人數多就意味著絕對優勢。
……
哩索本這邊動著他的小心思,使土著戰士們降低了速度,緩慢地推進。
他自以為決策天衣無縫,卻想不到,這一切舉動都在望遠鏡的觀察下暴露得清清楚楚。
星期日縮在藤盾後,冷冷地注視著那個赤身裸體,被土著們保護在隊伍中間的大個子,眼中燃燒著名為仇恨的怒火。
他的部落,他的父母,他的親人朋友,還有照顧他,給他講故事的老祭司,全都直接或間接地死於這個據說是神選勇士的暴君之手。
星期六說,漢語中有個成語叫血海深仇。
聽到那個成語解釋的時候,星期日覺得,那就是他一直揹負著的仇恨。
無數個夜晚,躺在柔軟的被褥上,想起從前在部落中度過的時光,他都會感到遺憾——
倘若部落沒有戰敗,沒有被迫迎擊大部落,沒有反抗那個暴君,他們的命運或許都會不一樣,他和他的父母或許都能來到大島上,過上頓頓吃飽飯,不用挨雨淋的生活。
可是沒有如果,死去的人不會再復活了,這是首領親口告訴他的。
至於所謂的天國,也沒有人能證明其存在。
首領說死了就是死了,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對於願意相信神話傳說的星期日而言,這很殘忍,但從星期六瞭解的各種知識來看,這就是事實。
生命之所以寶貴,就是因為它沒有再來的機會。
認清這一點很難,但也正是認清了這一點,才使星期日懂得了生命的意義,同時也令他更加珍視戰士們的性命,不肯做出任何冒險舉動,哪怕他現在就想親手割掉那個“神選勇士”的頭顱。
……
耐心等待,星期日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
土著戰士們已經進入陳氏步槍的有效射程了,而在這個距離,無論是土著的木矛還是木弓都無法對他們構成半點威脅。
“現在就開槍嗎?”
星期日猶豫著。
他可以想象,當槍聲響起,走在最前端的土著戰士如割麥子一般排排倒下時,戰場將是一片怎樣混亂的場面。
神秘莫測的槍械神力會使土著們迅速意識到——
他們在與一個不可戰勝的敵人交戰。
隨後必定是潰逃,全面潰逃,驚惶失措的土著將躲藏進密林,縮排一切可以隱蔽身形的角落。
他們或許被嚇破了膽,不敢再襲擊海員們,但也有另一種可能,他們會像狡猾的野獸一般蟄伏起來,藉助叢林的庇佑,尋找機會偷襲——
那必定是一種極具威脅的隱患。
星期日不敢肯定,那些土著被槍聲震撼到後,會全然喪失反抗意識。
他就是土著,因此他很清楚土著是一種比野獸更兇殘的生物,在“巢穴”被侵佔,同類被屠戮的情況下,土著極有可能變成匍匐在地的蟲豸,也有可能變成潛伏的毒蛇。
而且這群被部落首領召集起來的土著戰士都是忠於部落的精銳,放他們逃竄,隱患遠比放其他部落成員更大。
……
側過頭,星期日見身旁的海員手指已經放在了扳機上。
烈日炎炎,海員稚氣未脫的臉龐上淌著幾行汗珠,手指輕輕在扳機上摩擦,彷彿下一秒就要發射子彈。
“別那麼緊張,他們不是我們的對手。”
擔心海員因激動提前開槍嚇退土著,星期日溫聲說道,同時伸手壓下了身旁戰士的槍管。
接著他又舉起了望遠鏡,沉聲吩咐道。